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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遍的恰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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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时觅的生物钟让他总是醒的很早。
他每日要待在自己觉得并不怎么舒适的环境中,生活也是持续性的高压,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半夜不醒的整觉了。
可大概是昨夜受了酒精的影响,方时觅竟然意外地睡得还不错,甚至还久违地梦见了祁照庭。
梦里的他又回到了读书时的场景,他与祁照庭并排坐在图书馆的窗边,共看同一本英文教辅。
祁照庭分了半只耳机给他,方时觅默契地接过,认真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内容,心里默默跟着教辅上的文字跟读。
他们的椅子隔着三拳的距离,肩膀却是相依的,从背后望过去,足以看出这两个人的关系很是亲密,但方时觅本人,却毫无察觉。
他们总是在一起,除了在图书馆,有时候还会在饭后去散步消食。
贵族学院的绿化做的很好,午休时间也长,他们总是一边在被传言成“情侣约会圣地”的小树林边上散步,一边对期盼的未来畅所欲言,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那是方时觅最幸福最珍贵的高中时期,十多岁无忧无虑的年纪,就有人愿意与自己并肩同行。
可后来,梦里的祁照庭先他一步走出那片林子,他转过身,逆着光影,开口问方时觅,你以后要去哪里。
方时觅一下子回答不上来,梦就醒了。
这样的情况不止出现过一次,每次做有关祁照庭的梦,方时觅醒来后总是会格外清醒。
梦里的祁照庭总是会问他以后要去哪里,有时候还会问,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走。
方时觅一次都没有回应过,他无法给祁照庭回答,哪怕他清楚地知道,这仅仅只是在梦里。
梦与现实的中间有一条长长的分割线,这样迅速的清醒,仿佛就是在告诉方时觅,一切都是假的。
可那些过往都是真的。
方时觅其实并不觉得痛苦,他觉得自己能够拥有这样美好的回忆已经足够幸运,起码那些时光还留给了他许多值得回味的片段,能让他在无数个孤独的夜里入眠。
方时觅只是有些遗憾,现在的祁照庭,已经走的太远了。
方时觅默默将祁照庭前一天晚上的提醒当做了要求去遵守,他在睡前喝了一杯蜂蜜水,就梦到了日思夜想的人,醒来以后还神清气爽,他认为这一定是祁照庭的功劳。
晨起无事,方时觅拿过床头的手机,发现有两条未读消息。
一条是陆远铮发来的,是回复方时觅的报平安,另一条是“金主”发来的,说还想再听一遍恰空。
方时觅先给陆远铮回了几句关心的问候,然后又切换回到“金主”的聊天框。
他思索了几秒,指尖点了几下屏幕,简单向对方回复了几句道歉的话,说是昨天睡得早没看到消息,然后就拿出小提琴,迎着晨间的暖阳,在窗边拉了一曲。
消息发出后,对方这次竟然回复了,还回复的很快,方时觅看了一眼时间,确定对方是刚好听完了他发过去的曲子,就回了他的消息。
“今天的心情还不错?”
对方第一次主动发来一句类似于闲聊的话语,竟然是问方时觅现在的心情,方时觅感到很惊讶。
方时觅回听了一遍自己刚刚发过去的琴音,又对比了上一次的。
巴赫的恰空舞曲,被称作“小提琴的圣经”,这首曲子给人的情绪感很复杂,哀而不伤,又像是无悲无喜,像是在诉说一种深邃的孤独,却带着温和的宽慰。
方时觅很喜欢这只曲子,这只曲子给他带来了许多支撑的力量,能让他快速从失落中镇定下来,也能让他不迷失在这繁杂纷扰的世界。
他用恰空替代妖精之舞给这位“金主”赔罪,本意只是想将自己擅长的曲目展现给对方,避免出现自己因为对曲目不熟练而导致的失误,从而影响了对方的听感。
可出乎方时觅意外的是,对方显然不是随便听听的,竟然真的能从他两遍的琴音里,准确听出了他演奏时的情绪。
方时觅的心态仅仅因为对方的这一句无比简单的话改变了,从单纯的保存志趣到仿佛寻到了知音,这位曾经在他心目中颇像个暴发户的“金主”,如今就这样,被方时觅划进了即将成为知己的朋友队列。
为什么说是即将,因为两人还存在着单方面的金钱关系,虽然方时觅从来没用过对方打来的钱,还老老实实地存在账户里,利息都够他每个月开销的了,但他毕竟没办法给人转回去,所以方时觅也只能被迫地接受了对方动不动就转账的疑似打赏的行为。
很多事扯上钱就俗了,方时觅也庆幸自己在当时的走投无路下也咬牙忍了下来,没动用那笔钱,才能让他现在能理直气壮的,把对方视为自己的知音。
方时觅掩盖了自己略带着激动的心情,给对方回复:“是的,比上一次好。”
对方还是回复的很快:“是因为什么?”
方时觅觉得对一个陌生人倾诉一些自己的事情也许并没有什么影响,于是坦然回复:“因为见到了一直很想见的人。”
对方这次没有秒回,而是过了有两三分钟,才回复了简单的三个字:“恭喜你。”
方时觅有些哭笑不得。
他觉得网络的对面可能是个有点年纪的长辈,才会在自己说出这样性情用事的话后,回了“恭喜你”这么三个古板的祝福话。
于是方时觅就简单地回了一句“谢谢”,也理所当然的没收到对方的回音。
对话很快就结束了,其实一共只有六句话,都不用上翻对话框,但方时觅还是觉得莫名的开心。
这么多年过去,终于又有人,能真正听出他琴声中的情绪了。
方时觅基本不在餐厅用饭,除非是到了饭点他还没地儿解决,比如和陈家谈生意的那天。
他基本是在外面解决自己的饮食问题,有时候没出门,他也会将厨房里备好的饭单独带回房间吃,佣人都是知道的。
所以当方时觅下楼去厨房取早餐的时候,佣人早就提前为他备好了一份餐食放在托盘,一碗粥、一笼蒸饺加一小碟素拌菜,粥还是热的,是方时觅喜欢的青菜瘦肉粥,很有可能是熟悉他的厨房阿姨单独为他做的。
方时觅总是吃不惯那些山珍海味,方启明富足惯了,早餐都得吃点大鱼大肉,让方时觅一起床就吃那些,他可能一整天都腻得吃不下饭。
他更爱清粥小菜这些个平常的菜肴,吃进去一口,就能让他感受到日子的平静安详。
但此时的餐厅里可并不怎么平静,李婉晴有些尖锐的声音直直穿透了餐厅的那面玻璃隔断,她又在说些逗趣的话,方启明被她说的开怀大笑,浑厚的笑声也透过墙穿了过来。
方时觅端着托盘站在厨房的窗前看了会外头种着的那颗桂花树,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和方启明去打个招呼,可餐厅那头的两人说着说着,方时觅就听到李婉晴又开始说起些在方时觅听来很有功利心的话来,偏偏方启明无知无觉,或者说就爱听这些个被添油加醋的虚伪话。
在方家屋檐下熬过来的这二十多年里,方时觅总是会想,李婉晴真是个方方面面都很对自己父亲胃口的女人,方老爷子惯爱装腔作势,李婉晴也喜欢矫揉造作的吹捧,这两个人,说实话还真是挺般配。
也不知道自己母亲当年看中了方启明什么。
方时觅嗤笑一声,眉眼间皆是嘲弄之色。
早几十年方家还如日中天的时候,择偶还是讲究什么门当户对的,但耐不住方启明看中了方时觅的亲生母亲白栖寒的美貌,也不管白家的家境与方家差距多么悬殊,最终也是用情情爱爱和阶级差距娶了心爱之人回家。
白家自然是乐意结方家这门亲的,但毕竟方时觅的外公就这么一个独女,也怕白栖寒因为母家没势力被看不起。
方启明是个惯会做面子工程的人,特别是两人结婚后没多久就有了方时觅,人前对白栖寒那叫一个尊重体贴,但只有方时觅知道,自己的母亲并不幸福。
白栖寒的性格也和样貌一样的温柔,她不愿让自己的父母担心自己,更不愿让自己的孩子担心自己,也就是这长期的忧心,导致她患了心疾,早早地离开了才刚满五岁的方时觅。
李婉晴就是在白栖寒死后的第二年被方启明娶进门的,方时觅虽然年幼,却也从家中的佣人口中听懂了“母凭子贵”的含义。
第二年,方景煦出生,方时觅在家中的地位也就再也比不上这个新欢的小儿子。
但好在方家的地位在,经济条件也足够让所有人都过着享受的好日子,方启明对方时觅教育上的投入没有因为白栖寒的过世而减少,但曾经独属于方时觅的那份父亲的关爱,却是从那时候起就全给了方景煦。
方时觅就是在这样堪称孤独的环境长大,而后又在方家没落之后,默默扛起了方家的半边大梁。
他曾经也怨过自己的父亲,觉得自己的父亲如此昏庸而无情,嘴上时常提着门第阶级,自己却迎了这样的人进门。
方时觅还年轻气盛的时候,私底下还会与李婉晴呛两句,可后来李婉晴变本加厉地冲方启明告了状,方时觅就直接将李婉晴当成了陌生人,再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也是,自己的父亲什么德行他还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