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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在狐剪弄了一次头,出来后心里事儿都想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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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金店出来,席澜瞎走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下了台子,又上了台子,直走到了理发店门前,刚要下去,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崴脚跌下了台子,短短两层台阶其实也不会有什么惨状。
要怪就只能怪他太过要强,非要力挽狂澜,体面落地,于是因为惯性几乎匍匐着向前爬了几下,才刹住了车,一只鞋也留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席澜拍了拍手,看着蹭脏了的微喇裤,心疼刚买的裤子。他一脚踩进去鞋里,下意识转头看了眼理发店,发现沙发上的李勤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席澜原地沉默了一阵。
他掏出了斥巨资购买的某春夏新款中古墨镜,动作机械地戴上,看了下四周不存在的狗仔,优雅地匆匆离开了。
至少在骑上小黄车之前都是优雅的,他蹬啊蹬,蹬啊蹬,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摸了下口袋,又转了方向蹬啊蹬,蹬啊蹬。
他的门禁卡一定是落在这里了,他抬起墨镜看看,放下墨镜看看,一点也没找到。正当他准备回去联系房东补卡,就听见李勤说了一句:“拿着。”
门禁卡从理发店里抛出来,席澜躲开,从地上捡了起来。“谢谢你啊。”他见李勤看报纸没再理他,就蹬车子走了,蹬啊蹬蹬啊蹬。
回到家,席澜洗手,换睡衣,躺沙发一气呵成,然后愣愣地看着天花板,鬼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是两周过去,席澜租的房子软装基本结束了,效果不错。因为原本没怎么住过人,装修也只是大白墙,正好方便了他自由发挥。
这是房东阿姨手里相对新的一个房,小区环境也好,租金也会高一些,但很值得。阿姨是个人美心善的富婆,经常关心席澜,看席澜把房子弄得这么好,还建议他把房子买下来算了,她可以给个诚心诚意的价格。
席澜还真想过,在这里买房其实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他换上衣服下去拿拖了几天的快递,发现有小猫玩具,就立马想带去给珊珊。他来了后就坐在小桌旁,等珊珊过来跳到他腿上,他每次都喜欢招逗着猫咪来这边玩,好像这样离它家长远一些,他也方便一些?
珊珊是上周开始才跳席澜腿上来的,当时给他控在椅子上许久,不舍得起身,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亲密动作解锁。
猫咪打盹,席澜就看《探险活宝》,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李勤从理发店出来在板子上写字。当然也不是他喜欢注意人家,主要这时候没什么人,李勤又是一大块头。
等人进去了,席澜看到牌子上写了“脸发全套清洁护理,即日起,三天内五折优惠体验。”
他还真的动了意,纯纯是因为好奇心。他没怎么观察过这人剪发,更不知道脸发全套护理是怎么个回事,李勤这样的在他想象里就不是这个工种的,他还真想近距离了解一下。
而且,来都来了,就剪一个呗,他头发也有点些长了,不方便他卷原来的造型了。于是乎,他拂去了膝上的一坨猫猫,走向了对面。
席澜进去的时候,李勤坐在枣红色的旧沙发上看男科杂志。封面上“男人的幸福我来操心”的振聋发聩,薄薄的宣传册里估计发生着不少冒险手段,它是超验的,激进的,也是慈悲的,包容的。
席澜唯恐鲁莽打断了大哥的自诊,只见大哥看向他,放下了册子,他腼腆地笑了笑,“那个……我看你写了护理剪发,我想来试试。”李勤颔首,示意他进来。
“你先坐。”李勤说完进去里面的房间拿东西去了。
席澜坐在这小沙发上,仔细看了看这里的装修和陈设。高级的灯具、时尚的装修是没有的,连灯光都不是那么夺目,生活的气息很足,像是走进来别人家里。墙上的海报还是非主流的模样,音响里也放的是摇滚老歌,卫生非常干净,没有能藏污纳垢的地方,各种用品也摆放的一板一眼。
往角落里一看,还有一个浑身斑驳掉漆的模特假人,席澜还纳闷理发店为什么有这个东西,靠边的桌子上还有几个戴着廉价假发的假人脑袋,应该也是前朝遗物。
看着看着他才注意到,那营业执照上写着的名字是“剪红发廊”,和外面挂着的名字差异挺大,当然哪个也都不像李勤本人取的。
李勤从里间出来了,拿了洗面奶。他指点江山一样,示意席澜去最里边的洗头椅躺下,席澜立马过去了。他看着席澜并手并脚,身子跟块砖似的,露出一丝笑意,“放松点。”
席澜正儿八经地点头,“嗯嗯。”眼神飘忽。他觉得可以了,挺放松了。
小时候他就不怎么去理发店,有过一两次后,余理就不想花钱就在家给他剪了,推子一推很简单,所以他那会儿几乎就是个“秃子”。
李勤拿花洒在手里试了试水温,在席澜头上试探了一下,问席澜:“可以吗?”
席澜说:“可以的。”
这时候店里进来了人,李勤看了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那人应该是老顾客,进来叫了声勤哥,说老样子,就坐了下来。
那个人的声音粗糙,自顾自地说话,讲最近美容院生意不错,说遇到了什么什么人,他也不介意李勤毫无回应,好像习惯了。
李勤相当专注着,好像洗这颗脑袋是世界上最大的事情。席澜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就是不肯和他的眼睛对上,脑袋崩得紧紧的,他看到李勤笑了。
“放松,躺下来。”
“哦哦。”
席澜彻底把头放下去,任由李勤操作。太舒服了,怎么会这么舒服,李勤挤了洗发膏在手心,打出沫开始揉他的头发,动作温柔。他好想永远躺下去,他感受着水流包裹头皮的温暖舒适,快要闭上了眼。
洗干净后,李勤给他上了些护发素揉了揉,冲洗完,他看着席澜白皙细腻的脸,迟疑了一瞬,还是按步骤做了下去,只不过刮胡子这一道工序省了。
这一套要是用在那些平时连洁面乳都不用的糙男人的身上,是合理且不亏的。只是要用在卷毛身上,吃亏的就是他,其实没必要。
本来要上刀上泡沫的环节没有了,李勤问:“要洁面吗?”他就收个剪发的钱就行了。
席澜躺得正舒服,想睡觉了,想也没想“嗯”了一声。
听他这么说李勤就继续行动,他理了这么久的发,还没给人洗过脸呢,他先是去触碰席澜的脸,动作一改之前的大刀阔斧。
还挺有肉感的,卷毛看着不胖,肉都往脸上长,李勤逐渐开始准备大展拳脚。
说实话,当那双粗糙的大手“掌”住席澜的脸时,他还无畏着,懵懂着,等那双手开始加重力道后,他的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丝警惕。
难不成今天他的脸看着很不干净?
李勤回忆着上网看到的异国手法,结合着他从红姨那里学来的按摩手法,开始在席澜的脸上施展。
轮刮,点按,削面,旋摸,速度逐渐加快,强盗的手,沙砾的指,无情的沉默,这时的李勤犹如一个铁面阎王。
此时丰富的泡沫将席澜变形的面容覆盖,他嘴巴微张,企图让空气进入。
那双肆无忌惮的糙手,将他的脸摩擦的发疼,他细心保养的脸是枝头的雀,是还未绽放的骨朵,它需要温柔以待,显然,脸上这双手是不近人情的。
这时音响轮到了一首激流金属,碰上李勤的动作,可谓是燎原的星火,二郎神的第三只眼。
席澜逐渐辨不明方向,识不清日月,他仿佛进入了一种虚空,身体开始轻飘,灵魂开始出走。他思考着意志和表象,存在与时间,他默念波德莱尔的诗“不是树,是廊柱根根,把沉睡的池塘环萦……”
他想他为什么十二岁要在家乐超市买下那根过期火腿,人生如此虚无,天空触手可及,世界不再神秘……
直到李勤将他的鼻涕洗了出来。
他感受到李勤顿住了,他瞬间成了一颗熟透的番茄,接着又感受到了一阵温柔,李勤揩去了他的鼻涕,动作坚定,直到李勤要开始给他擤鼻子,碍于那颗鼻钉动作迟缓了一瞬,席澜才及时制止了这荒唐的举动,这对他们的关系还是太快了,他想慢慢来。
激流金属伴随着另一个顾客的声音在席澜的耳边忽远忽近,泛黄的灯光暧昧挑逗,桌上的几颗假发脑袋色彩艳艳,露出狡猾的端倪。不知何时,席澜突然听到李勤沉沉地声音从远方传来,他愣了一下,明白要他起来配合洗脸。
整个过程像一篇硬派散文,还未等他缓过神来,头上裹着毛巾的他已经被领到了座位上。
李勤为他吹干头发,看着他可怜巴巴的娃娃脸,嘴角上扬。席澜看大哥笑了,他也笑,脸色还是懵懵的。见状,李勤笑意更浓,席澜不明白,也跟着笑笑。
那个善谈的顾客突然声音高昂,说他高中听过音响里放的这首歌,席澜和李勤都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人。
席澜看到这个人才发现他声音和长相不符,模样真是书卷端庄,穿着也得体干练。
这人名叫周诚,曾在初中成为过一名优秀的团员和学生会成员,喜爱摇滚民乐独立音乐等等,偶尔听听肖邦李斯特,变声期用错误的发声方式大练核嗓和黑嗓,最后只落了个痰嗓。
高中时组过一个乐队,叫“戈壁“,课间读波拉尼奥和卡尔维诺,看独立电影和莎士比亚戏剧,曾在深夜和多位西方哲人月下对谈,也曾在多数歌曲底下与人争论“是残死还是碾核”,“是交响黑金还是旋律黑金”,“是歌剧金属还是哥特金属”,战线拉至几天之久,荣获多人拉黑。
他在秋秋空间写又臭又长的诗,在微博每天坚持转发国际要闻,吃饭不吃猪牛羊,他憎恨世界,厌恶人类,嘲讽社会,常常发表动态表示自己在孤独之巅,说自己痛苦,说自己寂寞,烦恼无人懂他。
但如今不一样,周诚已经成为爱颜美肤馆的一名高级销售兼白金美容师。他从高中毕业就进入这里工作,和“巾帼玫瑰”“商场女将”“花中荆棘”打了五年交道,早已成为了妇女朋友们心中的贴心解语花,周诚懂她们,她们也懂周诚。
白慧嫂子躺在美容椅上几度为周诚讲述的初恋情谊落泪,周诚温柔地替嫂子把泪拭去,“别哭了嫂子,泥儿该冲走了。”嫂子二话不说加钱多买了一罐。周诚劝:“回家多跟哥哥说说话,和好吧。”嫂子点头说是。
数不清,多少姐姐加续半年的卡,就是为了听听周诚后来去见方兰了没有,和莫小涵又是怎么相遇的。
许多老姐姐还说,来这儿主要原因是为周诚这沙沙的嗓音,它能将她们戈壁般的心打磨回生命的原色。
周诚现在心中只怀感恩和希望,只盼献出自己几分薄力,散去姐姐们心中阴霾,让姐姐们的娇容上展放笑颜。
最后,李勤给席澜的头发简单修剪了修剪,算是彻底结束了。
席澜从理发店出来,在门口站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