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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和老哥哥一场谈话中,进行了几轮思想械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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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应该树立自己的审美标尺……”郝斌坐在缠满了胶带的塑料椅子上说着,头顶的三叶风扇半死不活地转动着,内涵着席澜此时的姿态。
郝斌开始讲起古希腊柱式还有古罗马拱券,唾沫四溅。他的身后上方挂着一副《龟》,据说是齐白拾流落民间的真迹。他的头在讲述时不经意间和龟身重叠着,给齐老的画不免也添了几分真意。
这就是王明钢嘴里的“文人朋友”郝斌,席澜靠坐在五金店里唯一一把好椅子上,支着下巴,望向《龟》旁边的泳装美女画报,郝斌说过这是雅俗共赏。
只不过在席澜这里雅俗颠倒了过来,他懒懒地拿了颗葡萄进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然衰朽的墙面上还有其他大家的墨宝,席澜进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完整了,他补上了人生中缺席的艺术教育。
郝斌身前的桌子上放着本《黄帝内经》和一本聂鲁达诗集,书皮上一圈圈重叠,或交叠的碗底油印,也道出了五谷与人体的根本联系。
对于一个五金店来说,文化氛围如此浓厚必然会使顾客生疑。冷硬的五金材料和家用百货们,仿佛都透着一股墨香,你忘了你来这里只是想选购一个公牛的四孔插座,妻儿还在家里守着一锅牛油底料急切地等待。你只好将记忆中的小学诗选拉出来和老板攀谈,于是《静夜思》和《望庐山瀑布》换来了一个公牛插座和两对南孚电池,这个时候你知道了文化的价值。
郝斌突然为席澜介绍左手边的墙,被时光剥蚀的墙面上,是一句句率性而作的诗,被岁月幸免着。好像是从他内心角落里蔓生出的文明,郝斌说这是对生活的润色。
“文学使我心中喧闹。”郝斌眨了眨浑浊的眼,“文学也使我孤独。”
席澜掏出包里的矿泉水喝了几口,淡了淡嘴里的甜味,嘿嘿,这葡萄真好。
郝斌说他是个文学流浪者,他二十二岁就毅然决然从县城的“名作家协会”退出了,后来他来到市里独自经商,卖过红葱,贩过河鱼,倒过二手烟酒,卖过成人用品,不变的是从来没放弃过追求文学的初心。
“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从作协退出了吗?”郝斌说。
“什么?”一阵空白后,“为什么?”席澜问。
“因为他们从不批判。”郝斌话语一转,“或者说他们从不真实批判。”
说完他伸手扭了一下墙上的调速器,风扇从半死不活变得开始疯狂,像他的话一样疯狂。
“那里有太多成功的人,”郝斌摇摇头说,“但没有真诚的人。”
席澜一颗又一颗地往嘴里塞着葡萄,咀嚼着,好显得自己不那么呆板和茫然。
郝斌点燃了一根烟,还是梅群,在商店五块就能买下它。“完蛋!”
“我当时就知道我必须离开那里,我要和美、艺术、真实、自然和爱对话。”郝斌的面容一瞬间有愤怒之色闪过,“我不明白,不明白500块会费的意义,我们为什么不能单单只谈论文学?”
感受着清凉的风,席澜说:“郝斌老师你吃葡萄啊。”他竟然开始享受,双腿抻展着,将自己全部交付给这把椅子。
郝斌摆手,继续说着,臧否文学新象,分析写作结构,谈论契诃夫戏剧的幽默……
葡萄居然快没有了,席澜小惊了一下,不好意思再拿,他就这么靠着,眼神回应对方,手上不时转一转戒指,或是将这个手指上的戒指换到另一个手指上。
郝斌端起茶缸海饮了一口后,说:“我打算在网络上写一本小说。”
“什么样的呢?”席澜涂完润唇膏,开始滴滴眼液,他把海露放到桌上,示意对方也可以用。
郝斌笑着拒绝了,说:“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王者皇途之佳丽环伺》。”他觉着如今的网络文学应该接受挑战,就是不知道如今市场能不能接下他这一招,这是一场革命,不知道这场由他卷起的风暴要将多少浑水摸鱼的创作者卷得尸骨无存。
“郝斌老师,环伺在这里是……”席澜奥特曼式举手问道。
“就是环绕着伺候的意思。”郝斌笑笑,表示以后不懂的就直接问他。还说可以给席澜在小说里安排一个角色。
席澜连连摆手,打了个水嗝,“算了算了,别让我抢了佳丽们的风头。”
“你们年轻人懂网络文学,我还要请教你呢。”郝斌说。
席澜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其实不怎么了解。”只看过几本爱情小说。
“客气了客气了,知道你也是个文字工作者,肯定也有些经验。”郝斌说。
“啥也不是,我啥也不是。”这是真的,席澜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郝斌要请他吃饭,他刚要拒绝,王明钢来了。“文人”刚下场,“商人”登台了。
王哥早已不满足在他的餐饮事业上实战商业才华和专业知识。
“JIT。”三个英文字母从王明钢的嘴里说出。
“just in time,”王明钢停顿了一下,“just in time production system。”
圆滑流利的发音从王明钢嘴里出来,在席澜听来有些陌生。
“是适时生产制度。”王明钢说,这是他在一斤五块的书摊买到的知识。
显然,这句英文不只被讲述过一次,它是一句老将,是一句会在合适的时刻被触发,被讲出的异国语言,它会获得桌上人们的目光,和旁人的驻足。它的含义不重要,代表了什么也不重要。
席澜喝了口水的功夫,以为错过了什么,他眨眨眼迷茫的眼,面庞无辜,企图尽量去跟上,去理解,去消化。
王明钢忘倦地讲着,像是一个踏实的布道者。席澜不小心跟上了王哥的节奏,尽管依然不明不白,但显然他习惯了从王哥嘴里听到熟悉又陌生的话语。
你不需要懂,也不会懂,这有点像是一场逢场作戏的谈话,驴头不对马嘴,他说天你答地,但这绝对是最真诚的一场逢场作戏。
从生产到发展,再到企业风险管理,不是世界五百强的企业都不配成为王哥口中的谈资。
开超市的刘发拎上两条梅群请教王哥,王哥都不会轻易答应传教,在邬北混不出个人样的生意人都不配王哥开那张尊口。
王哥就像是商业沙场上挑剔、严厉的牵驼人。
看着王明钢和郝斌你来我往的交锋,席澜挠了挠脸上的蚊子包,慢慢地眨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临走,他都没忍心告诉郝斌《龟》其实是《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