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酥油咖啡与糯香红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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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逾意识到照进房间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了，昨晚没拉窗帘，其实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想要在夜里入睡。辞职后他就恢复了上班前的作息，他喜欢夜晚，在安静私密的空间做自己喜欢的事，独自看看纪录片和电影。白天正好用睡眠消磨时间，也能避免很多不必的社交活动。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喜欢独处，只和极少数几个亲密的朋友保持联系。
不紧不慢地洗漱完后，林逾决定去一楼泡一杯热茶，喝完回来慢慢酝酿睡眠。
洛桑站在吧台边研磨咖啡豆，黑色锦缎藏袍将他身形勾勒得修长挺拔，衣襟和袖口的加洛纹样低调地打破黑色的沉闷。林逾注意到他戴上了一对南红绿松石耳坠，搭配的山形银戒指套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十分有存在感。
听见有人下楼，洛桑抬头，“起这么早,一会儿要出去？”
“其实还没睡，想下来泡杯茶喝。”
“店里新到了一些云南的糯香红茶，你等等，我马上给你拿。”洛桑放下手摇磨豆机，转身在橱柜里找茶，“吃点东西吗，我做了点奶渣饼。”
“好啊，谢谢了。”林逾看着洛桑晃动的耳坠，红色的部分不知是不是和他一样的红玛瑙，不过松石的颜色真的很衬他。
趁洛桑去厨房的功夫，林逾自然地拿起被搁置在一边的磨豆机把玩了起来，等洛桑端着装着饼干的盘子过来，他已经把豆子磨好了。
居然还是小猫的形状，每个都用果酱画上了简单的表情。果然小孩就是小孩，林逾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拿起一块问：“这是你养的小猫吗？我在你朋友圈看见一只小黑猫，还没见过它本尊。”
“挺像吧。它叫达瓦，月亮的意思。不知道跑去哪玩了，平时很难在店里看见它。”
洛桑继续做咖啡，可能是他今天的装扮太让人赏心悦目，林逾暂时搁置了泡茶的计划，他坐在吧台边懒懒地抬手撑着脸，看着洛桑忙碌。
咖啡机开始出液，林逾深吸了一口坚果奶油的咖啡香气。
“今天做的什么。”
“酥油咖啡。”洛桑在一只藏式银包木碗里加入热牛奶和酥油。
林逾瞬间来了兴趣:“好特别，第一次见这种藏式咖啡。”
“是吗，那要不要试试看。”洛桑淋上浓缩咖啡液，再撒上一层细腻的青稞粉，将碗递到林逾面前。那枚宽大的银戒太有存在感，以至于林逾在看他做咖啡时视线总忍不住在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停留。
洛桑来到林逾身边坐下。
林逾双手端起碗，很虔诚地喝了一口，“真好喝，很川西的风味。也很配这个小饼干。”
洛桑看着林逾认真的表情，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看的日漫角色，很可爱。
“不准备睡觉了的话可以喝完。茶也可以一会儿再喝。”
“不睡了，困的时候才需要睡觉。”林逾见洛桑一直盯着自己，好像不打算再去给他自己再做一杯了，“哎，你自己不喝了吗。”
“懒得动了，我更享受做这件事的过程。磨豆子和咖啡出液时的香气都很治愈。”虽然洛桑这么说，但是这杯咖啡一开始就是他给自己做的，林逾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给他拿茶和奶渣饼，忙了这么久，做的咖啡还被他喝了。
于是林逾把咖啡递给洛桑；“那你喝一口我的吧。”说完又有点莫名的尴尬和后悔，怪自己说话不过脑子。
洛桑也楞了一下，不过很快地自然接过，抿了一口，“还行，没失败。”
林逾将视线移到一边，这没什么，林逾，喝一杯咖啡有什么问题，你有什么好扭捏的，你还是高中小男生吗？林逾又在心里哄自己，其实他更希望洛桑不要觉得这个举动太冒昧。于是他开始暗自观察洛桑的表情，却没有从中看出一丝勉强。应该没什么，自己太在意了，身边的直男之间好像根本不会计较这种小细节。不过自己之后还是注意别这么没边界感了。
洛桑并不知道这短短几秒里林逾那丰富的内心活动，“你喝，我去把茶泡上。然后我们去院子里坐会儿。”
七月底的康定，早上空气依然有些冷，但阳光眷顾的地方很温暖。
达瓦不知道从哪回来，先是跳上木桌闻了闻那盘林逾说很像它的奶渣饼，表示不太感兴趣，又嗖的一下跳到椅子上，靠着林逾的腿把自己团成一团，眯着眼睛准备小憩。
林逾轻轻摸了摸达瓦，“真乖。”
“养它挺省心的，它喜欢自己跑出去玩，周边的人都认识它，有时候应该也有投喂，很多时候给他倒点猫粮他都不屑于吃。”洛桑解释，“给它做了绝育后就散养了。”
洛桑看林逾挺喜欢达瓦，直接拎着它的脖子想塞他怀里，“要抱吗，昨天下午给它洗过澡，不过不知道昨晚上去哪玩了。”
林逾连忙接过放在自己腿上安抚，“别吵它了，它想睡。”林逾的语气和动作都极其温柔，让洛桑心里产生了一抹异样的情绪。
达瓦睁开眼撇了一眼洛桑，很不满。不过林逾身上躺着很舒服，于是它起身踩了几下调整好姿势后就继续睡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各自喝着茶，林逾不时垂眸注视睡着的达瓦，听着达瓦的呼噜声，他突然有些犯难，一会儿走开的话一定又会把它吵醒。林逾从来不养小动物，只是因为他担心自己照顾不好，又害怕分别那一天会伤心，但是对待小动物时，他总是不自觉地更温柔耐心。
在洛桑又一次给他添茶的时候，林逾终于开口：“今天的戒指好漂亮，像山。”洛桑手指上那块银色的三角形在阳光下很闪，戒面有着不规则的雕刻花纹，像雪山上裸露的岩石。
“对，是冈仁波齐山。”
“我知道这座山，很神圣，按我的计划过段时间会去这里的。”
洛桑无意识地转动着自己空掉的茶杯，人在心里不自在的时候总是会找点事情做来掩饰。虽然他知道林逾离开是早晚的事，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川西之前我经常来，西藏还没去过。”见洛桑没说话，林逾又说，“回来肯定会路过康定，你还在的话我就来找你玩啊......也说不定那时候你在学校。”
“我不上学啊，今年开始我就一直在店里待着了，你什么时候来康定我都在。”
林逾点点头，想问为什么不上学，因为自己也不爱读书，但觉得没礼貌，还是没问出口。林逾就是这样一个人，十分有边界感，不管什么事，别人不主动说他就不去问。
“但是，不上学是因为我自己不喜欢，不是因为学习差。”十几岁的男孩要面子，连忙跟林逾解释起来，“我之前也是川大的，读了一年，觉得挺没意思的，没有意义，就回来看着这个民宿了。”
“那现在做的事让你觉得有意义吗？”
“很有意义啊，康定是我的家乡，雪山和折朵河都是我热爱的。而且这个院子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念想。三年前的八月，我们开车去阿坝看我姑姑的途中遇上落石了。”点到即止，洛桑不想直白地陈述自己父母去世的事实，他仰头将杯里的茶喝完，“虽然听起来不吉利，但是你们走318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八月的川藏线不好走。”
林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点头。他看着洛桑的表情，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悲伤，但林逾自己心里倒有点难受。
“他们走后所有事都是我姑姑在帮忙照料，她离康定又远，这个院子本来是转给别人在做，后来我想，世事无常，只能抓住当下，我想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于是就回来。”
“叔叔阿姨知道的话肯定很为你骄傲。”林逾确实特别不会安慰人，其实这一刻他特别想拥抱这个男孩，如果他们是更亲密一点的朋友的话。
林逾生性敏感，很能与别人共情，但确实不太会安慰人。或者说，他还不够了解洛桑，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安慰。但是他今天听到了这些，就不想用一两句话轻易敷衍洛桑。
沉默了一会儿，林逾决定用自己的故事交换。
“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也念林逾，不过是重庆的‘渝’。出生后我爸找人给我算命，说我五行缺水，而祖辈又生活在重庆，我爸说就叫林渝好了。我妈那时候还特别迷恋我爸，我爸说什么她都觉得好，就这么草率地定下了这个名字。”
“后来我刚上初中的时候，我爸在外面养的小三被我妈发现了，他们离婚了。其实我倒害怕我妈不肯离，因为我爸原生家庭条件不怎么样，我外公外婆都看不上我爸，极力反对，但是当时他追我妈的时候对我妈特别好。我妈一心想嫁给我爸跟他有一个家，于是跟我爸悄悄领完证几天后才告诉我外公外婆。我外婆当时就哭了，我妈那时候以为是被她气哭了，其实后来才知道，她的母亲是在为她未来担忧。果然结婚以后我爸就变了，他这个人在外收到的评价都挺高的，但对家人就不怎么好了。”
“我没想到我妈提离婚那么果断，我爸是本来也没想挽留这个家，他喜欢谁，谁那儿就是他的家。于是就还算平静地很快就把婚离了，事情快办好了她才告诉家人，跟当初结婚一样。那段时间我妈还是早上六点半叫我起床，等我吃完早餐送我去学校，晚上九点半准时来接我放学，回到家一边看着我吃宵夜一边问我学校的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其实我知道她心里非常难过，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只能用沉默来维护这种风平浪静的假象。”
“我妈那时候还怀着孕，我就跟她说，之后不用接送我了，晚上也不用特意为我做宵夜，不想妈妈太辛苦。她看着我不说话。”
“有一天晚上舅舅来接我放学，他没送我回家，而是带我到了医院。妈妈告诉我，失去的那个孩子是个妹妹。我给她起的名字最终还是没用上。我终于没忍住哭了，我不想因为我的眼泪再让妈妈难过，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地板上，妈妈隔着校服不断抚摸着我的手臂，我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那时候我觉得我好恨好恨我爸，因为我没有能力，我只能恨。”
“再后来我突然发现，“渝”本来就是个贬义词，是变更心意，背叛誓言的意思。我就更讨厌这个名字了，一成年我就跟我妈说我要改名，我妈说叫这么多年，身边人都叫习惯了，要改的话就改成走字旁的逾，蝉噪林逾静。”
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林逾拿出两支烟，一支递给洛桑，然后自己点燃烟把打火机扔到他手边，洛桑垂眸看着那个印着“金色年华KTV”的打火机，心里有点遗憾。
林逾讲这个故事的过程中一直没什么表情，风轻云淡地像是在转述别人的故事。也许，当一个人能平静地讲完整个故事的时候，他就放下得差不多了。
“现在这个逾字很好，很适合你。”
“是啊，我本来就是讨厌规矩和束缚的人。”
又没了话讲，两个萍水相逢的人聊起自己过去的痛，说的人没有卖惨的意味，听的人不敢怜惜，更没有立场安慰。
“好可惜啊，我20大寿的酒你是喝不上了。”洛桑突然装作惋惜地开着玩笑。
“20大寿啊，这么重要。什么时候？”林逾被洛桑的措辞逗笑。
“12号，你那时候应该在理塘？”洛桑的语气里好像没有带着期望，也没有失望。
林逾呼出一口烟气“嗯，也可能在康定。”
林逾的房间租到8号，意思是要留下来陪洛桑过完这个生日？洛桑也没敢追问，他不想逼迫别人决策给出承诺。
“洛桑老板，到12号还有空房吗，能不能续租。”林逾说得很随意，但又那么认真。
洛桑心跳慢了一拍，“当然可以，那我正式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还有你朋友。”
洛桑的生日在八月，父母也在八月中旬出的事，那以后他就不爱过生日了，心里想着总是会难受的。大家知道原因，也就不强迫他，只是每年这个时间前后送来礼物，问候两句。
但是池雨不认同，他们认识后，每年洛桑生日那天都会被池雨拉去火曜日，池雨买来蛋糕逼着他吹蜡烛。洛桑对此也不怎么排斥。
池雨早就说20岁很重要，要给他风光大办，她说话行事风格夸张，一旁听着的谢星和忍不住笑，说池雨的词句听起来像要给洛桑高贺寿。
想到这洛桑也忍不住嘴角带了点笑意。
“你一会儿还有别的安排吗。”洛桑问。
林逾摇摇头，“没想好。”
“那中午一起吃午饭吧，池雨和谢星和也会来。”
平日店里也没什么要忙的，做饭也算是洛桑的消遣方式。池雨和谢星和都不是会做饭的人，更何况池雨这种懒散的性子，根本懒得开火，几人熟了后就经常来洛桑这蹭饭吃。
联想到洛桑一大早就起来做了奶渣饼和咖啡，林逾对洛桑的认识又多了一点，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有生活情趣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酥油咖啡与糯香红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