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有朵云爱我》禾抒

4、告白未遂

　　夏日的白昼总是很长，天空一两朵火烧云缓慢地坠下，弥漫整日的热浪随着太阳落山消散了些。

　　熬完下午两节课后，何西曦刚好结束一天所有的课。

　　晚上的自习轮到数学老师，意味着她今天可以早点洗漱睡觉，说不定还能看个剧放松下。

　　再出来时，走廊人流熙熙攘攘，大家都推推挤挤地冲向食堂。

　　学校有个规矩，食堂到点会关门，所以学生吃饭还挺积极，下了课就使劲往外跑，抢桌椅抢窗口。

　　刚下二楼，两个熟悉身影正堵在楼梯拐角对骂，稀拉的学生凑在旁边围观。

　　李星恺揪着人高马大一男生，拦住人不让他走，口里骂骂咧咧地骂脏话。

　　挨打的叫廖城，也是班上小孩，才四年级身高蹭蹭长得直逼一米七。

　　可看着高大，实际上智商低幼，零分常驻选手，学习做人都很糊弄，平时只咧着嘴傻笑。

　　久而久之被人排挤，就开始有点自闭。

　　这样的孩子在班上有好几个，何西曦之前就教过廖城，这么的块头不该只让人欺负。

　　如今也是杵在那任李星恺的拳头挥向他，何西曦这下及时拉开俩：“不吃饭在这打什么架？”

　　李星恺平常是调皮，但这下遇到事儿看到何西曦，立马肩膀一耸一耸，歪着头很委屈地指控廖城说：“他偷了我的钱。”

　　何西曦皱眉：“多少？”

　　“一百块。”

　　对于这么小的乡下孩子来说，无疑一笔巨款。

　　廖城身子高大，却像头熊似的缩在角落里，摇头：“没，我，我没……”

　　李星恺情绪越发激动：“我妈去外面上班临走时给我一百块，何老师不信你可以问王睿他们，都看到我带了钱，我本来都打算请他们喝饮料的，结果刚刚一摸书包夹层不见了，廖城就坐我旁边，中午又在我桌子边转悠，他早盯上了！他现在口袋就是装的偷我的钱。”

　　的确，何西曦注意到廖城一手用力捂住裤子口袋，露出一角鲜红的钞票。

　　她正色道：“廖城，老师请你说实话，你到底拿了李星恺的钱没？”

　　廖城不言不语，眼神躲闪，依然红着眼倔强摇头。

　　何西曦没法子，只能查看手机，调出今天的教室监控。

　　上个月班上偷窃事件频发，她只好装了监控，后面就这样的偷鸡摸狗少了许多，没想到今天眼皮底下又来。

　　监控里，何西曦看到廖城确实趁李星恺不在时，翻出了书包里的红票子。

　　人证物证俱在，廖城的脸涨得通红，最后把钱还给李星恺。

　　断完案的何西曦又给两人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课，让两个孩子手拉手表示和解。

　　一通忙活都快误了饭点，赶去食堂路上手机接到赵翩翩的电话。

　　那头慰问公开课的战况，她实话实说：“可以纳入教科书的失败案例。”

　　“你这非科班生总得走点弯路嘛，下次公开课必定艳惊四座，”赵翩翩安慰人一套套的，但自己也和没好过到哪里去，“不过科班也没啥用，像我本科就开始学了，但今天被导师毙了开题，他说我写的理论像邪教，全组就我一个人没过……”

　　两难姐难妹开始对着大吐苦水。

　　赵翩翩抱怨之余，来了句：“还是做网红舒服，看到那谁许之滢把我们拉了个群，还有那心思张罗搞同学聚会，还问我你的微信。”

　　何西曦啊了声，一面点开微信界面，真收到几分钟前的小红点好友添加。

　　她进了食堂，去隔壁拿碗：“你就这么把我微信号卖个人家？”

　　“人家大网红说找你有事，我这不看看到底她要干嘛？”

　　食堂的人络绎不绝，她正奇怪，以往这个点阿姨窗口旁的饭菜只剩青菜叶子。

　　慢慢走近，教师打饭的窗口站着两抹过于瞩目的高大的身影。

　　这估计是沾他们的光，何西曦今天来晚了也看到有荤菜。

　　隔着些距离，看见栾正弯唇打饭的阿姨道谢，秦择舟凑到窗口前让阿姨打得再多一点。

　　她想到什么，忽然压低对着电话说了句：“不会因为栾正吧？”

　　赵翩翩顿时嗅到八卦的味道：“什么栾正？你别告诉我你在那山沟沟里碰到他了？”

　　何西曦很想纠正桃源村还不至于被称作山沟沟，但几道视线落过来，她及时止了话头：“不说了，我先吃个饭啊。”

　　撂完电话，用餐区最前头的郑姝朝她招了手。

　　端着餐盘过去，发现栾正和秦择舟坐在郑姝对面，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胡扯。

　　秦择舟见是她，格外自来熟的调侃：“哟，这不是睡美人吗？”

　　何西曦险些翻了白眼，受不了这腻味的称呼，干干地回应。

　　一旁的郑姝好奇心大发，忙追问这名儿来源。

　　秦择舟开始添油加醋描述何西曦低血糖昏倒事件，她懒得理会，默默扒饭，随意一个抬头，就能看见慢条斯理吃饭的栾正。

　　食堂的阿姨烧菜一贯重油重盐，对方微微皱眉，明显吃不惯。

　　两人视线对上，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栾正大约觉察出她的别扭，也懒得理会，一时两人都互不打扰。

　　秦择舟这几天舟车劳顿，吃什么都带味，一面侃侃而谈，一面大快朵颐，又跑去窗口加菜。

　　正巧碰到后脚书记副校也姗姗来迟，阿姨在后头又加餐，端来盘粉嫩嫩的基围虾。

　　四个人也跟着加了菜。

　　郑姝徒手剥虾，蘸酱：“今天还真难得看食堂加餐，曦曦，这个就慰劳上完公开课的你。”

　　何西曦侧过脸，看着伸在面前的一只虾尾，正想摇头。

　　栾正朝这望了眼：“她应该不能吃。”

　　郑姝不解：“啊？”

　　往嘴里塞了几只虾的秦择舟也张嘴停了一秒，目光穿梭在他和何西曦身上。

　　高中艺考那会儿，何西曦无意吃了同学的虾饼，没多久奇痒无比，挠得手臂肿成一坨坨的红包。

　　何西曦没想到这事栾正还记得，但她不想造成误会，出声解释：“就我以前吃虾都没事，就高中有一次过敏了，后面都不怎么吃了。”

　　郑姝恍然地哦了声，遗憾道：“这虾还挺吃，你没口福。”

　　说着又看了眼模样还挺高冷的某人，“栾老师，你怎么知道曦曦的过敏原？”

　　秦择舟嘴巴比谁都快：“他俩高中一个学校的呗。”

　　“真的假的，这么巧，都认识啊。”郑姝讶异了几秒，在得到何西曦点头后，八卦欲升腾而起，当着人面打听着，“栾老师是不是高中很多人追？”

　　秦择舟：“那不得一卡车一卡车的人？”

　　栾正啧了下：“你把我说得跟通缉犯一样。”

　　何西曦一开始没吭声，生怕这人下一句就是有个高中追他未遂的人正在眼前呢。

　　而后扒完最后几口饭，站起身以个借口准备撤：“你们继续吃哈，我把吃不完的那几只虾打包给学生，他们刚也来晚了，估计也没菜吃。”

　　她很快煞有其事，另找了个碗打包好虾。

　　-

　　下晚自习的铃声渐渐淹没在深蓝的夜色中。

　　何西曦打算早点休息，早前就洗完澡，这会子洗了个头，找到吹风气吹了会，其余拢在肩头自然干。

　　她坐在桌子前开始写教案，年轻老师这一点也蛮磨人，必须手写教案，基本上每天写一个。

　　好在速度够快，没多久完工，便早早歇下。

　　灯也熄了，哪知当晚半夜，门口响起笃笃的急促敲门声，是个学生在那喊她。

　　何西曦开门，发现是班上一个挺乖巧的男生周涵，他是寝室长也是班长。

　　·

　　他喘着气儿从男寝跑过来，急得满头汗：“老师，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廖城不见了，刚找了几个寝室还有厕所，都没看见……”

　　一席话恍若平地惊雷，直接把这几天没睡好以至于眼皮还在打架的何西曦炸醒。

　　忙不迭，她立即拿起手机，去跟晚上查寝的数学老师陈茹确认。

　　那边也刚入沉沉梦乡，得知廖城不见后，立马混沌中挤出丝清醒：“何老师，我走之前查寝他在的，他这孩子脑子一向不好使，是不是躲到哪里玩去了？”

　　在学校里，学生的安全大过天。

　　何西曦又身为班主任，不欲多言，直接跟着周涵去男寝找人。

　　一番折腾，吵醒了几个寝室不少男生，他们睁着惺忪睡眼，纷纷说熄灯前廖城还在，之后打着困倦的哈欠继续睡下。

　　何西曦动静小了下，看着困得眯起眼的周涵，也让他睡下。

　　她又去宿舍的几层楼厕所翻了个遍，仍然不见踪影。

　　走在廊道上，迎头刮来的风凉丝丝，夹杂了雨意，就跟钝刀子割肉似的，她又困又急。

　　何西曦折返回教师宿舍，硬着头皮准备去敲教导主任的门，向他求助。

　　但门敲了几声无人回应。

　　何西曦掏出手机，时值凌晨三点，她只好打电话给其他老师，之后又打给廖城家里人，嘟嘟的声音全是无人接听。

　　细密的雨砸在她脸上，黑黝黝的天，好似张着深渊巨口。

　　简直不敢想象半大的孩子，在半夜下着大雨时失踪，会去哪里又发生什么？

　　马蹄似的大雨砸下来，何西曦跑回四楼回房拿伞，决意再去附近找找廖城。

　　她知道廖城平时不太和人交流，因为今天和李星恺起冲突那件事，也说不定一气之下回去。

　　正思索着廖城会不会翻墙跑回家，何西曦的手机响起了廖城奶奶的回电。

　　老人家一开始还客气地问事儿，一听到廖城失踪，急得下床穿鞋就要找人，嘴里夹枪带棒：“廖城怎么会回家呢？我把孩子送学校，你们是这么对他的？你可别欺负我们，我就这一个老来孙，他要是不见了，我告到教育局去，你这铁饭碗也别想要了！”

　　话里骂骂咧咧带着乡音，何西曦没完全听懂，但是跳脚的急切让她的心也越发乱成一锅粥。

　　她只能一遍一遍地保证会找到廖城。

　　刚挂电话，她步履匆忙地跑过廊道，手上握着的伞柄撑开，兜头就撞上一具削长的身躯。

　　栾正面容困倦，单手扶住踉跄的她，有些粗粝的指腹无意擦过她发冷的皮肤。

　　认出何西曦时，他撇开眼主动松开，手推着之前嘎达拉开的门，一幅被吵醒接着回去睡觉的模样。

　　何西曦也为自己的打搅抱歉：“不好意思，吵醒你了，但是那个——”

　　“有个学生在几个小时前不见了，你能陪我一起找吗？”

　　又一道雷声轰轰乍响，白色的刺眼闪电将深夜撕裂出道缝。

　　栾正回过身，看见何西曦的白裙被风凌乱掀起，她像朵风雨欲来的花般飘摇。

　　下秒，她抚平裙子，眼底的焦灼掩盖不住：“算了，这么晚了，我自己……”

　　何西曦不想强人所难，很快握着伞便要去寻人。

　　肩膀陡然罩落一层阴影。

　　栾正上前一步，将身上披着的夹克，随手脱了披她身上，头顶上空也传来他很快精神起来的声音。

　　“学校里面都找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