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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有伤风化 ...


  •   九月时节的烈日高悬,树叶和阳光的气息交融。

      这所学校是桃源村最大的一所,但依然围着转不了几分钟。

      校门外的水田扬着绿色的稻子,远处环山,氤氲的云雾中屹立着灰瓦平楼。

      沿着大门径直里走,矮小又逼仄的教学楼、食堂,包括塑胶红色跑道,局促地围在一块,像个四方的旧盒子。

      实在小得一目了然。

      走了几步,桂花的香气飘来。

      秦泽舟举着相机对着树木拍了照,随口问:“图书馆和实验室在哪儿?”

      “这里只有图书室,它和实验室都在前面的一楼。”何西曦指向对面会议室的楼下,听说还是去年有人捐助才搞的图书室。

      早知道这地儿算有点偏远,也不惊讶,只秦择舟这会又大剌剌问:“对了,这的厕所……”

      脸上的嫌弃叫人看得分明,何西曦给他指了教师宿舍:“这儿的厕所不是你想的那种茅厕,你可以去那儿的公共卫生间去上。”

      秦泽舟这才点点头,去了那头如厕。

      乍然走了一个人,又正是上课时间,操场一片静悄悄。

      剩下的两人更是吊诡的沉默。

      几只羽翼丰盈的麻雀轻盈地踩着电线杆,何西曦的视线被吸引过去,转瞬耳边又传来一声淡淡的轻嗤:“这就介绍完了?”

      何西曦看向栾正,理直气壮:“这儿就这么大。”

      她料想他这种阔少爷空降是玩票行为,应该不会待太久。

      毕竟栾正一向是老天追着赏饭的类型。

      从内到外的得天独厚,高三还没毕业就得到声望很高的音乐家力荐,早早凭借作品入学国外的音乐学院。

      这么个人生顺风顺水的人,在她曾经告白未遂后没了联系,如今即将成为同事,怎么都有点无所适从。

      她的思绪游移,越想曾经那些干过的蠢事,越发脚趾扣地。

      栾正眼风下扫,睨着她:“一口一个这儿那儿,我倒是没想到小何老师的语言组织能力匮乏成这样。”

      “……”

      他生得副好皮囊,不笑时眉眼总有股生人勿近的冷淡锐利。

      何西曦过去就是被这张脸蒙骗,但只要他开口说话,都是比记忆更甚的刻薄毒舌。

      今时不同往日,她没心情在对峙里找回场子,维持着职场里的那点体面。

      于是何西曦回呛也保持着礼貌:“噢,我忘了每个人的理解能力不一样,要是栾老师没听明白,我再说一遍,这里是高年级的逸夫楼,那里是低年级的融德楼……”

      她字腔正圆,假模假样地客气,把栾正引向前头的教学楼。

      前面校长办公室正走出来个人影,架着眼镜,斯斯文文,又不怒自威的气势。

      学校老大陈书记。

      何西曦乖巧地打了声招呼:“书记好。”

      栾正也敛了刚才漫不经心的态度,颇为正色:“陈老师。”

      何西曦诧异看他。

      “小正长这么高了”陈正铭拍了拍栾正的胳膊,“没想到你妈妈你走了后,还会回桃源村。”

      栾正眼里的情绪很淡,却低笑了下:“那时候她总说这是桃源福地。”

      -

      陈书记和栾正沿着红色跑道散步交谈。

      两个人多年未见,开始了家常的寒暄,何西曦不时地陪在一旁施以微笑。

      一些只言片语里,她得知栾正的母亲覃秋荷生前爱做慈善,给最开始初初建立的桃源小学拉了投资赞助,也切身地在这里支教过很长一段时间。

      于是栾正也因为母亲工作的关系,曾经在这里小住过一段时日。

      这样的渊源出乎何西曦的意料。

      阳光热烈明亮,她望着栾正的背影发呆,确实是足以媲美画报男明星身材。

      他的肩膀宽阔平直,上落了桂花碎屑,偶尔他和书记交谈时微侧着头,看树。

      笑起来时有个清浅的酒窝。

      不像之前那样散漫无心。

      何西曦低下头踢路边石子,打了个哈欠,怎么看他都觉得不太有真实感。

      直到她的头硬挺挺撞上栾正的后背,淡淡的松木香萦绕鼻尖。
      她无措地连连倒退,摆手说对不起。

      栾正瞥了她一眼。

      她故意撇过头,不去迎接对方不虞的目光。

      陈书记察觉到何西曦百无聊赖,也注意她脸上没盖住的黑眼圈:“小何之前准备公开课挺辛苦吧,今天上得挺好,先回去休息备课吧。”

      -

      何西曦斟酌“挺好”两个字安慰成分太浓,但现下能抽身离去,她已是如蒙大赦。

      上午后面两节课都没课,她中午吃完饭后直接回寝室。

      学校场地有限,没有给教师配办公室,也就是班上无课又无事的话,可以回宿舍。

      她前些日子准备公开课课件、道具耗费一番功夫,昨晚又没睡好,现下终于那根绷紧的弦放松。

      她提着换洗衣物去二楼的公共浴室冲了澡,好不容易开始午休。

      高悬的电风扇像巨大的竹蜻蜓飞速旋转,在这个闷热的屋子,何西曦因着身体的疲惫昏沉沉安稳睡着。

      夏日的午后,日头炙烤大地,学生也会趴在教室的桌子上小憩。

      因此宿舍楼外除了知了阵鸣,廊道大都安静。

      这一觉何西曦睡得正酣,到了一点多,楼道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停歇,直接将她从梦中拉醒。

      紧随其后的是搬运东西的拖动声响。

      何西曦烦躁地起身去翻耳塞,但一瞄时间,思及下午有第二节课,遂趿拉拖鞋,直接拉开门去转角上厕所。

      门开不过三秒,便与一个穿着黑色老头衫的男人打了照面。

      秦择舟把学校用来测比赛的军绿色垫子拖过来,热得都要光膀子。

      这会儿看见何西曦,他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嗨,睡美人,以后就我们住你隔壁。”

      宿舍楼没几层,她住四楼。本来这一楼全是女老师,但今年隔壁的女老师休产假,空出来的估计就是留给他们。

      敢情这是扰她午休美梦的始作俑者。

      何西曦咽下一口怨气,客套道:“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隔壁间都可以互帮互助的。”

      秦择舟笑嘻嘻应下,搬东西时肱二肌都显得格外发达。

      何西曦看得眼前一黑,正要别开眼,下一刻,一件熟悉的花衬衫直接兜头丢到秦择舟身上。

      何西曦循着视线望过来——

      栾正倚在隔壁门前,拿眼觑过来:“在学校穿成这样,你不觉得有伤风化?”

      “我草,大哥我这是干活热的啊!”秦择舟扯下衣服,胡乱地往身上套,骂骂咧咧地拖着垫子进屋。

      何西曦记起自己上厕所的事儿,挪步经过隔壁门。

      廊道统共这么条逼仄的路,窗户旁摆了几盆繁茂的绿萝,将空间无形又挤占几分。

      何西曦偏贴着那边走,对他避之不及。

      栾正好整以暇,定定看她两眼:“小何老师。”

      这两眼的打量颇为深刻——

      何西曦垂眸,恍然发觉自己穿了件吊带睡裙出来,薄薄衣料刚没过大腿。

      所以有伤风化也是在内涵她?

      她大脑飞速运转着,栾正已然站在她跟前。

      他个头很高,看人时不免有些居高临下。

      两人正身相对,何西曦警铃拉响,有些不自然地挡住睡裙前的风光。

      栾正俯身平视,目光落在她微微鼓起的脸上,言简意赅地指了指:“口水印。”

      另只手嗒嗒地点了几下手机,举着屏幕在她面前。

      镜头里的自己脸上是有道小小的晶亮印子,估计是睡觉时流的口水印。

      何西曦发窘,囫囵地挡住脸说了谢谢。

      “没关系。”栾正不甚在意,眼里并无嘲弄。

      但也是这份就事论事,让何西曦又久违地体会到一次小幅度社死。

      -

      自从大件小件把基本刚需的用品搬上四楼,这边的搬入算尘埃落定。

      顶着三十八度的高温,忙活一通,又去车后备箱把各种拍摄设备扛上来,秦择舟爬楼几个来回,累得像条狗。

      完全不是一开始那副声称自己常年健身的劲头。

      栾正倒是不嫌累,把自己那些乐器和键盘带上来后,气定神闲地拣了靠窗的办公桌坐下。

      摊开一本音乐课本,指尖略过书页上的简谱。

      秦择舟也拿起本书扇风,顶头的风扇吹不太来凉意,转眼打量起四周,越看越憋屈。

      斑驳发霉的天花板,顶头还有台太阳能热水器嗡嗡地响着。

      这屋子在四楼靠里头的倒数第二间,朝阳,热得成半块砖窑。

      陈设也很简单,就几张桌椅,柜子,还有借来的晾衣绳。

      真是越看越惊悚,就跟秦择舟当初得知栾正回国推掉几家音乐制作公司抛出来的橄榄枝,千里迢迢来这当个代课老师一样惊悚。

      偏这屋子也小,还拼了两张一米六的床,能利用的空间寥寥。

      秦择舟怀疑那床躺上都伸不直腿脚:“栾公子,真打算在这儿住啊,之前周校不是说可以给我们找个更大的房间,非得来这儿挤吗?”

      栾正神情不咸不淡:“你再矫情就趁早回去。”

      “敢情我一千多里给你当免费司机呗,”秦择舟一骨碌起来,被激将法刺到,“住就住,谁吃不起苦似的。”

      他当然没忘记自己来这趟的目的。

      秦择舟是一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前几年大都是给网红模特拍片出圈,在浮浪的名利场待久了也觉得没意思,趁现在互联网三农火热,他转型拍点纪实的。

      既来之则安之。

      秦择舟现下冷静完毕,捞出手机打算连个网。

      出门想找人问,结果正好碰到何西曦,问了wifi密码之余,还热络地加了她微信。

      回来时,他翻出包里的手柄想玩会儿游戏,一转身看见栾正站在墙边在打电话,似与那边争吵。

      皱着眉,不带任何掩饰的不耐,嘴唇抿成线,一面摆弄墙壁上的字画。

      目光跟着注意到脱落的墙角,挂了副书法字。

      晴耕雨读。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圆劲流美,可见其主人功底。

      这吸引了秦择舟的注意,他职业病犯了,举起相机下意识想要拍。

      栾正以手挡住,掐掉电话,耳朵里终于不用再听那些粉饰太平的老论调,语气没什么起伏:“这是我妈写的字。”

      “覃阿姨?”秦择舟瞬间打住,生怕冒犯似的,双手合十,对着裱起来的画框说对不住。

      栾正显得很轻描淡写:“我妈都走那么多年,你搁这拜她呢。”

      -
      秦择舟很少听栾正提家事。

      他这个人平常恣意又散漫,情绪很少外露。

      秦择舟大部分知道的,无外乎是那些所谓栾父再婚、以及所谓二婚儿子登堂入室的传闻,都是新闻常见版面。

      显然那并非栾正在意的人事。

      他少时跟着母亲的日子很多,但覃苏荷郁郁而终的事也没跟人提,这回开车的路上,倒是秦择舟倒是罕见地听他提了件往事。

      当年覃苏荷和栾父闹离婚之际,带着他弟弟栾宇回桃源村。两个人经过集市,栾宇没见过斗蛐蛐,缠着妈妈要买。

      仅仅转身结账的功夫,四岁大的孩子在闹市人群里不见踪影。

      当年这则被拐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以栾家背后的集团财力,几乎调动所有的力量,也是十年杳无音信。

      半大的孩子平白的人间蒸发,后来一度成了噤若寒蝉的事。

      当年种种对上现在,秦择舟福至心灵,试探性问道:“阿正,你弟弟当年的失踪地是在这里吗?”

      窗外悠长的下课铃拉响,教室里鱼贯而出的学生往后山跑。

      栾正将窗户的缝拉得再大些,新鲜的空气涌入,还有那些撒开了欢儿的笑声。

      他眸色微动:“嗯。”

      栾宇要是还在,应该比这些孩子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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