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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在郭嘉神神秘秘地凑近的时候,谢然心中就有预感,对方八成说不出来什么有用的话。

      在郭嘉悄声说城中有叛徒的时候,谢然更是后悔他刚才为什么没有直接回房休息,而是跟上郭嘉。

      啊,头疼。

      看着郭嘉脸上流于表面的小心和警惕,谢然不对对方做作的演技发表任何评论。

      “不必猜了,叛徒就在这呢。”

      谢然轻松理解了郭嘉的言外之意,不禁有些头疼,“不如说给然听听,抓住了人,奉孝想怎么判?”

      既然是叛徒,就要有背叛的对象。守卫可以卖城门,官员可以卖军情。
      要说起来,现在城中最大的叛徒,大概就是准备卖掉一整个雁门郡连带着雁门太守郭缊的——

      谢然本人了。

      谢然有点麻。他还什么都没做呢,郭嘉是怎么猜到他的意图的?

      “哈哈哈哈!”

      被谢然的一秒招供逗笑了,郭嘉瞬间破功,仰在席上差点笑倒过去。

      “自首者当原其罪!本官改判犯人无罪!只是无罪并非无过,嘉便罚你两坛美酒略表惩戒,全当弥补,如何?”

      “太守府里的酒都被你和子龙喝光了,你还要酒?”

      谢然轻揉额角,脸上没有被揭破后的慌张,而是冷静地反问郭嘉:“雁门情况你也看在眼中,奉孝智计卓绝,可有妙策可解?”

      “若论手段通天,嘉岂敢可明忻相提并论。”

      郭嘉挨挨蹭蹭地坐到谢然旁边,笑嘻嘻地问:“不如先告诉我,此次袭击雁门郡的胡人是哪一支?”

      胡人是笼统的叫法,是汉人对西北少数民族的泛称。其中包含匈奴、鲜卑、乌桓、羌等。

      郭嘉问哪一支,就是指具体的各个部族。

      正常来说,谢然不该清楚攻城胡人的身份。毕竟他昨天刚到雁门,满打满算才过去一天时间,情况都没摸清,能知道些什么。

      ——可事实是,谢然的确知道,甚至比雁门的情报系统还要清楚来攻城的胡人具体是哪一支。

      谢然垂下眼帘,看那浪子仪态不端地倚在他身上。一高一低,两人视线相交,郭嘉唇角微勾,黑亮的眸子盈满剔透的光。

      谢然心中暗叹,当真是个鬼才。

      “我们交换,一人一问一答。”

      郭嘉果断道:“成交!”

      谢然率先道:“袭击雁门的胡人是西河郡的南匈奴。南匈奴中呼延氏为左,兰氏、须卜氏为右,能动员大批人马的必然以旧贵族为首。”

      南庭之中,前前任羌渠单于被杀,须卜骨都侯成为单于后一年就病逝了。他死后南庭虚置单于位,旧贵族们代为摄政。

      “呼延氏、兰氏、须卜氏……”郭嘉思索时眉心微蹙,“还有呢?”

      他之前多在中原活动,对西北胡人的情况了解不多。此时谢然提起,他只是稍微有些印象。

      谢然微笑不答。

      郭嘉眼睛一转,这是要他来说了。看来不出点血不行啊。

      他略微沉吟后道:“昨夜胡人围阴馆不攻,实则意在马邑。马邑县令弃城而走,城中百姓恐慌四散,今早消息送到府上,现在应该已经交到郭雁门手里了。”

      谢然颇有深意地瞥一眼郭嘉。

      无论何时,太守府里若有急报肯定会第一时间送到郭缊手上。郭嘉说消息今早送到,可他刚才借口等医师,特意在郭缊房外等过一会,却没遇上送急报的人。

      看来是有人想要空手套白狼,还玩这种拦人截消息的把戏。

      谢然心中了然,面上仍然若无其事地说,“太原得到消息,西河郡内南匈奴作乱犯上,趁太守崔钧讨董未归控制西河官署。郡内豪族闻风而倒,情势糜烂,难以挽回。”

      郭嘉神色一惊,“竟有此事?”

      这种事居然还能瞒得死死的,此前竟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谢然又送了一条免费的消息,“西河事出突然,太原郡只来得及接纳一部分逃出的流民,还没来得及给在外的崔钧阁下去信说明情况。”

      其实不是来不及,而是压根就没打算通知。

      百姓遭难,谢父心里还能烦两天。崔钧的官署倒霉被偷家,谢父恨不得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让这崔小子坑他,之前就不能问清楚再行动!好好的去什么讨董!

      郭嘉不在乎崔钧,他的眼中透出两分凝重,“西河动乱在先,看来此番雁门战事,恐怕也是南匈奴早有预谋。”

      匈奴多以放牧为生,部落逐水草而居。哪怕是汉化程度较高的南匈奴也是如此。
      放牧的产出并不稳定,又受气候变化影响极大。近些年北方越来越冷,南匈奴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在并州,被匈奴抢掠不是一件很稀罕的事。

      一年三百多天,每天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抢夺事件,只是成规模、有组织的抢掠更容易发生在秋季和初冬而已。

      现在刚入春季,南匈奴就制造如此大规模骚乱,显然是违反规律的异常行为。

      郭嘉脸色难看,“昔日卫、霍尚在,驰骋雁门内外,何等张扬。如今竟让匈奴逞凶至此,当真是沦落了。”

      汉武帝时汉人大败匈奴,打得胡人连头都不敢冒。如今时间不过百年,面对区区南匈奴就举步维艰,如何让人不气。

      如果南匈奴袭击雁门是早有预谋,郭嘉不得不承认,谢然提议的让百姓再迁,其实是最合适的办法。

      郭嘉轻叹一声,“以河流为界,偏守阴馆,确实能换一时安稳。可且守且退,又能退到几时?”

      后患无穷啊。

      帷帐内一时安静,恰有府内侍女脚步匆匆地寻来。

      “问两位公子安。家主在找,还两位公子请往书房一叙。”

      谢然和郭嘉对视一眼。

      谢然眼神示意:我的事你知道就知道,但你不会打算卖了我吧?

      郭嘉笑眯着眼:你猜?

      谢然猜他,会不会把谢然的打算告诉郭缊?

      ·

      书房外。

      郭缊先唤了郭嘉单独进去,谢然一个人站在门口走神。

      谢然神色淡淡,心思急转。

      以郭嘉的性子,肯定在郭缊面前把他卖个干净,估计一会儿什么都不用他说,直接等着郭缊问就得了。

      ……太急了。其实他真没打算这么早就行事,都怪郭嘉鬼精鬼精的。

      哐。

      身后响起开门声,谢然扭头,郭嘉由内信步而出,神色沉着地说:“找你。”

      谢然点头,走进书房。

      书房里,郭缊正坐在书案前。书案上铺着纸,对方凝神沉思片刻,才落笔在纸上写下什么,写好后将纸一折,放在手边。

      谢然行过一礼,“世叔。”

      郭缊神情严肃,“马邑被围,县令弃城而逃。匈奴来势汹汹,明忻啊,你自幼聪慧,可有办法替我解雁门之难?”

      “侄儿愚钝。”

      屋内一时静默。长久之后,郭缊一声叹息。

      “你不老实。你是真没办法,还是有办法却不和我说?”

      刚才郭嘉语出惊人,可谓是送给他一份天大的震惊。

      郭缊摆摆手,“奉孝藏不住事,该说的都说了。我知道,虽然不好听,但总归是个办法。”

      “雁门郡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心中有数,要说心里没有火气,那真是骗小孩子的话……”

      他年轻时弯弓射雕,策马草原,有力挽狂澜的豪情壮志。哪怕这些年被身边琐事渐渐消磨,可这股傲气终究是憋在心里,磨不灭的。

      郭缊气势陡然一肃,“既如此,我也不废话,我只问你一件事。”

      他眼睛死死盯着谢然,“若我答应开城,纵百姓南逃,太原郡可会妥善接纳安置?!”

      谢然闻言,当即敛容正色,“如此大事岂是我一小辈说了算的,还望世叔三思!”

      言外之意,这件事不只是小辈,大人也知道。不是谢然,那就是谢晏(谢父)的安排了。

      郭缊语气莫名地哼了一声,“滑头,你们父子两个当真是一个模子。”

      竟然真是谢晏的想法。

      他是没想到临到老了,谢逸安竟然还有这种心气,不服老,还想要去争一争那个位置。

      郭缊眸色一暗。想争就争吧,争也好,争到手的才是自己的。

      现在半死不活的并州和死了也没甚差别,他看了就生气。

      阴馆县的安全是暂时的。作为雁门郡治,阴馆的归属代表郡权力的归属。南匈奴小动作不断,但面子上没有和汉朝廷撕破脸,终究不敢拿阴馆怎么样。

      可这不过苟且偷生。阴馆暂时无事,那郡中其它地方的兵祸呢?装看不见,不知道吗?

      就眼看着百姓留在雁门,等着匈奴秋刮一次、冬刮一次,刮得雁门百姓面黄肌瘦,匈奴人嘴里流油?

      郭缊忍不了这口气。

      奉孝说的没错,既然要走,那就一口气走得远远的。比起雁门,太原郡还算有活路,况且多年为友,他相信谢逸安的人品,百姓们会得到妥善安置。

      这就够了。

      郭缊这么想着,神色难掩落寞,“难啊,并州越难,人就越少。人越少,各郡又越难。”

      并州都难,没有人用,本地又缺少支柱产业,只能靠外部救济。

      可这些年朝廷也掏不出钱。没钱就发不出饷,雁门的兵力一再削减,几乎连兵都养不起了。

      郭缊絮絮地说:“你们要我做的事我知道了。既然是为了并州百姓,我一人之命何足惜,你们成事就再好不过。劝的话不用说了,我意已决,不会听的。”

      “雁门没钱,除了我,其余的帮不什么。你们从西河接了多少人,够不够……算了,别说,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去太原好啊,把人聚在一起。有人气,看着才有几分气候。”

      某些心照不宣、大逆不道的话就留在心里,郭缊絮絮地说了一会,精神看上去还好了一些,似乎更有谈兴。

      “那些事我不问,但其余的,你摊开和我说。”郭缊眼神淡淡地扫向谢然,“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然双手抱圆,沉稳相对,“侄儿此行,一为家父访友。”

      “访友?哼,访友。”

      还装样子。郭缊此时不得不承认,是他看走眼,什么温和乖巧,这谢家的一大一小真是同一副模子里刻出来的狠辣决绝。

      不过是彼此利用,却连名头都找好了。

      “他念着我,那我也念叨念叨他。这老家伙打算什么时候退下来?年轻时打打杀杀落下一身的伤,早退下来早休养,省的以后手抖抱不动孙子。”

      “被我知道,我死了在地底下也笑话他。”

      谢父和郭缊年龄相近,都有四十七八岁,该做祖父的年纪。

      谢然平静的神情微微一僵,“家严身体尚为康健。至于侄儿婚配,自然全由家严做主……”

      果然不论什么时代,长辈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催婚……

      “装,还装,耳朵都红了。”

      看着谢然这般姿态,郭缊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婚配你家大人肯定不管,全看你自己喜欢。”

      “陈郡那边……早年的确有些没做到的地方,他心里有怨气,记着这么多年,必然不会让你再走上他的老路。”

      当年谢父右迁太原时与陈郡老家断个干净,连带着谢然的关系也被单开出来,这事着实引起过一阵争议,闹得很难看。
      但谢父脾气硬,说不回头就不回头,硬扛着外界的风风雨雨把事情办了。

      从那以后,以谢父为首,太原谢氏一脉就是太原谢氏,和陈郡谢氏再无瓜葛。
      现在两家连年节礼都不送,全当眼睛里没有对方的存在。

      谢然不插嘴议论大人,因此沉默片刻,便接着说道:“侄儿此行之二,是为淮弟。”

      他俯身一拜,“世叔大义,可此事说到底,全为谢氏一家之私。雁门苦寒,若是世叔不嫌弃,可归晋阳休养,或归阳曲亦可。全凭世叔心意。”

      “就知道你小子还是要说!”这小子到底不如谢晏心硬,临到头的事,还有什么好反悔。

      郭缊的嘴角带着一抹浅笑,“既为雁门百姓而死,舍生取义者当为天下之先,我有何不愿?”

      他从书案下拿出一个小包袱,正是郭淮请谢然带来雁门的那个包裹。

      “你没看过,大概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郭缊指了指包裹,“里头只有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封信,信我没打开,但我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你来猜猜,阿淮在信里是希望我回阳曲,还是想让我留在雁门?”

      回阳曲,还是留雁门。

      前者生,而后者……

      谢然心中叹息。

      “我猜,是留。”

      舍生取义,当为儒者志。

      “哈哈哈哈!好小子!”

      郭缊心满意足,哈哈大笑几声,便眉飞色舞地道:“谢晏有个好儿子,我也有个好儿子!好小子,真不孬!”

      “就是要留!”

      “吾乃雁门太守,雁门在则太守在,郭氏一族岂能有毫无作为弃城而逃之太守?”

      “若辱及门楣,吾枉为人父,更枉为人矣!”

      郭缊眉峰一挑,收敛笑意,严声道:“小子,接下来的事呢?你那第三为,还不快说?”

      “三为,西河与雁门之百姓。”

      谢然跪道:“请烈日昭昭,明众悲情,魑魅魍魉,现于人间。”

      “请太守郭缊,代诉并州雁门万民之苦,以达天听!”

      无论是人口、发展、风气……现在的并州骨子里就是扭曲,这种扭曲是扎根在人心里,长久累积的病灶。

      西河郡的事情被遮掩,雁门郡的事情就要轰烈。

      曾经几多苦难,又有多少阴谋诡谲被边疆黄沙覆盖。而今当以太守郭缊之壮烈,雁门、西河全郡沦陷,并州举境哀痛,以正悲壮之名。

      此行,将一举洗脱董卓以来的万千不利名声,再为并州百姓言志。

      ——半月后,南匈奴叛,雁门陷落*。太守郭缊自焚于城,天下震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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