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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连绵的队伍在山路上缓慢地移动。队伍里的百姓背着沉重的行囊,神情在忧虑和不安中又怀揣一丝小心翼翼的憧憬。

      这是最后一波从阴馆出发的成规模的迁徙队伍。昨日中午上路,明天就能到晋阳。

      在这一批人撤出之后,阴馆已然成为一座空城。

      郭缊和谢然的计划实施的异常顺利。大概是南匈奴灯下黑,根本没料到阴馆的异动。

      南匈奴不动郡治阴馆,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他们也能继续苟着在汉朝廷眼皮子底下发育。

      围而不攻只是警告,郭缊敢动,他们就敢杀得汉人血流成河。

      只是南匈奴也没想到,不用他们攻城,这城门怎么就自己打开了呢?
      他们谨慎地试探三四次,见无异样后才敢进城查看,却惊讶地发现好好的一座城竟然已经空了!

      正惊慌失措,不敢置信时,迎接他们到来的是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一场燃烧整座城的大火。

      等到不明所以的匈奴军队狼狈地逃出城,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几乎同一时间,不知何处而来的消息开始席卷整个雁门郡——

      南匈奴部犯上叛乱,夜袭阴馆。太守郭缊誓死不降,焚城而亡。

      这悲壮的事实足以彻底撕破南匈奴和汉朝廷之间最后一层破烂的遮羞布,坐实南匈奴的叛乱。

      等这条消息扩散传开,雁门郡内的百姓都会自发地开始逃命,并向太原方向迁徙。

      东、西、北都是死路,想生,唯有太原可选。

      谢然他们只需要等着收人就够了。

      最后一批迁徙队伍只有数量不多的板车可用,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在曲折的山路上晃悠前进。

      谢然靠着背后的箱子,坐在唯一一辆东西不多,能腾出小片地方给人坐的板车上。

      一旁,郭嘉躺在行李上,懒洋洋地用扇影挡太阳,饶有兴趣地摆弄着手中的物件。

      郭嘉:“明忻,你这扇子真有意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折在一起的扇子入手温润,竹制的扇骨带着淡淡的纹理,厚重而坚韧。扇面画着远山疏林,仅在右上题一行字,留白处尽显意境开阔。

      风雅而不落俗套,郭嘉爱不释手。

      谢然摇摇头,道:“不是我想的,这把折扇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礼物。”

      “哦?朋友?”郭嘉更有兴趣,笑道,“那等到了晋阳,明忻可一定要把这位朋友介绍给嘉认识!”

      等混熟后他也找人要一把,需要撑场面的时候拿出来一甩,啧啧,风流潇洒一浪子,简直不要太帅。

      谢然看他欢喜的样子,怎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语气淡淡地说:“我那位朋友品性高洁,脾气有几分傲然,少与人交往。你和他开口,他不一定会给。”

      其实江闻肯定会给,但郭嘉又不清楚。

      他话锋一转,“不如我去替你开口,如何?”

      哦?
      郭嘉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眯了起来。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嘉身无长物,不知明忻替嘉求这折扇,是要嘉如何为报?”

      谢然话里有话来套他呢。

      本也没想着遮掩,郭嘉说了,谢然就直白地提出了自己想要的“报酬”。

      “你告诉我,郭缊的事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谢然审视自己在雁门郡的诸多表现,确认从头到尾都没说错过话,也没做错过事,没有透露出半分想要郭缊杀身成仁的意图。

      事实上如果不是郭嘉主动揭穿,谢然已经做好在雁门郡耗上一两个月去缓缓推进此事的准备,是郭嘉横插一手,现在居然半个月就把事情办完了。

      事办了是好的……可郭嘉是怎么发现的?

      谢然能想到的唯一破绽在行为动机。正如他怀疑郭嘉出现在雁门郡的原因,谢然出现在雁门也有点不合理。

      主要是带的兵太少,为了人情跑一趟还不够费事的呢。

      不过谢然觉得引起郭嘉怀疑的点不在这,所以一直有些好奇,有机会当然要问。

      谢然的“报酬”不出郭嘉的预料。

      他们都是一种人,遇到不懂的问题是一定要想通。不然酒喝不畅快,觉也睡不好,总觉得哪哪似乎差了一点。

      郭嘉摇着扇子,“明忻,不是我不和你说,而是……”他说着又把手里的扇子翻了两面。

      “折扇,送你一把一样的。”谢然加码道。

      郭嘉眼睛一亮。

      折扇上的字和画看风格八成是谢然亲笔,谢然说送他一把一样的,那就是愿意帮他画扇面和题字的意思。

      赚了啊!这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好说,都好说!

      “嘉之疑实从卦象所得。”

      郭嘉伸出折扇,点了点谢然腰间的青黛色佩囊,“内方外圆,五色成文,含宝守信,出则有章*。我猜这里,装的恐怕是谢都尉的官印吧。”

      原来如此!

      谢然心中恍然。

      初次见面时,郭嘉偷了他的佩囊看他行六爻,而他和郭嘉从同一卦象中看出不同的东西。

      他见佩囊,郭嘉见官印——官印是何等重要之物,平白无故,谢然为什么会带着官印赴雁门?

      肯定有问题。

      郭嘉由此深思,推测出谢然另有目的。

      谢然拱手道:“奉孝之能,然深敬之。”

      在不擅长的方面输了又不丢人,谢然真心实感地感到佩服。

      “不过小道而已,当不得明忻如此夸赞。”郭嘉笑着打了个哈哈,转过头继续摆弄谢然的折扇,还兴高采烈地和车夫讨论,分析在扇面上画点什么更好。

      谢然允诺的扇面,他一定要个出奇的才好!

      车夫不通文墨,答案很朴实,又逗得郭嘉哈哈大笑。

      谢然看了两眼,无奈失笑。

      郭嘉倒是比所有人都洒脱。

      谢然刚收回视线,就感觉身下板车一震。赵云灵巧地窜到车上,搭着腿坐到谢然旁边,气息微喘:

      “我检查过了,没有掉队的百姓,可以放心了。”

      迁徙队伍走的不算快,但山路崎岖,有些老人和孩子总要多多照看。

      “辛苦了,劳你跟我跑这一趟。”

      谢然从怀中拿出手巾,示意赵云擦擦汗,“这次本不该叫你来,时间花着力气费着,最后也没捞到什么,不如留你在军中慢慢积攒功劳。”

      军队的汉子里最信服有本事的人。赵云武艺超群,在太原军营如鱼得水,结果刚领职务不久,就被叫出来跟他跑这一趟。

      折腾了小半个月,只当上他的护卫队长,军中职务又要等回到太原再重新安排,在谢然看来当真是得不偿失。

      “明忻这话可就开玩笑了。”赵云擦过汗,顺手将手巾收到怀里,“能跟着‘大公子’出任务,可是营中同僚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若不是云主动去求都尉,恐怕还不到我呢。”

      赵云神色坦然,“如今山路上数千百姓,云身负职责,亦为百姓安危。道义两全,还有何不足?”

      所谓‘大公子’,是谢父手下士卒称谢然的诨名。赵云跟着这么叫,显然是在调侃。

      谢然眉眼弯弯,掩面笑道,“你在军营里就跟着他们学这些?看来是训练的力度还不够,应该加练了。”

      军营枯燥,士兵们空闲时就会凑在一起侃大山。环境果然会感染人,这才过去多久,赵云这么正经的人都学会“油嘴滑舌”。

      赵云先是求情,两人又笑了一阵,他才正色道:

      “我是你义兄,你要去雁门,我陪你一趟不是很正常?往后不要再说什么耽误不耽误,真想让我省心,以后就少做些以身犯险的事。”

      谢然这次来雁门连竹书都没跟着,真让他知道肯定也要念着,不如同这人跑一趟,看着反倒省心。

      看到赵云眼中真挚的情意,谢然像是被灼痛一般移开视线,忽然有些心慌意乱。

      赵云:“怎么了?”

      赵云看一眼坐在前面和车夫聊得正欢的郭嘉,凑近后小声对谢然说:“刚才我看你脸色就不太对,是心情不好吗?”

      “唔……很明显?”

      “直觉罢了。”其实和往日没什么差别,只是他直觉谢然心情不好。

      谢然瞄一眼郭嘉,确认这浪子背后没长耳朵。他犹豫了一会,小心地从袖中拿出一封没拆过的信,以及一张折起的纸条。

      谢然难得语气吞吐地说:“这是阿淮托我带给世伯的信,纸条……则是世叔留给淮弟的。”

      赵云顿时被吸引目光,看信封完好无损,没有打开的痕迹,小纸条的边角有些翘,显得不太平整。

      猜测谢然应该是看过,赵云便道:“方便问吗?”

      “当然。”要是不能给赵云看,他根本就不会拿出来。

      “信没拆过。纸条没什么不方便,当时还是世叔打开给我看……其实很短。”

      谢然把纸条拆开,展示给赵云,上面只有铁画银钩的两字——

      伯济。

      「我不是个好官员。雁门的百姓跟着我吃了苦。」

      「以前我心中气闷,每到这时候,淮儿就在院子里练武艺。我看他练的不好,也气,偏要亲手教他,也就忘了公务上的烦闷。」

      「以前我教他,无论是道义、百姓,还是信念,人生在世总些事情绝对不能弯腰,否则一退再退,渐渐的就不像人了。」

      「我是父亲,我这么教他,理应就该这么做。」

      「雁门的事,你父亲做得对,你不要对他有怨言。若是能用我的死驱散笼罩在并州百姓头顶上的阴云,来日史书一笔,记雁门太守郭缊死得其所,卒于任上,我何其幸哉!」

      「……只可惜我这自私的父亲,怕是没机会看到淮儿的冠礼了。就让我再为他做最后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吧。」

      「告诉他,我为他取字为,伯济。」

      济,成也。

      郭缊教导郭淮要遵循道义、百姓、信念,可在最后,父亲留给儿子的愿望是希望儿子安好、圆满。

      赵云沉默半晌。

      “郭雁门非死不可吗?”

      他在离开太原郡时被谢然透过底,交代过一些事,但也不清楚居然要闹这样大的声势。

      用一郡太守的死挑起汉朝廷与南匈奴的矛盾,彻底揭开盖在双方身上你好我好的遮羞布。太原谢氏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激化矛盾,主动逼反南匈奴。

      谢然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的无奈,“没办法的办法罢了。”

      他看向赵云,“你也见过洛阳的那场大火。如今陛下年幼,相国董卓摄政,你觉得长安朝廷有心力管并州的匈奴之祸吗?”

      肯定就是留着这片烂摊子,在满堂公卿看不见的地方继续腐烂。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并州再这么不声不响下去,恐怕有朝一日被胡人从汉朝疆域上抹去,也不会溅起多大的水花。

      这是所有人都能看清,但却又默认的未来。

      谢然的声音微不可察地一顿,“其实郭缊可以不死。原本这件事情中,提出以身殉国的……是我家大人。”

      谢都尉?!

      赵云倏然一惊,就听谢然接着道,“只是我不愿。”

      谢然神色晦暗,“郭缊可以不死,但是雁门郡不能留。”

      过去太原郡和雁门郡抱团取暖,双方互为依仗,没什么问题。

      但现在,时代变了。

      并州太穷了,太原郡想要发展,想要夺权,只能反过来吸雁门郡的血。
      可雁门郡要是没了,对心高气傲的郭缊来说和死也没甚差别。

      与其因为利益竞争其激起两郡的内部矛盾,不如反过来利用一下,同时解两桩心结。

      谢然既不想看谢父牺牲,又要得到雁门郡的资源——

      那么,这件事只能由郭缊来做。

      光风霁月只是表象,内里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人口、钱、土地……都是老生常谈的东西,让雁门郡必须暴死的还有一项重要原因——

      为政治需求铺路。

      谢然对赵云道:“其实并州从前不缺兵。”

      作为南匈奴的邻居,并州是毫无争议的第一道防线。朝廷再怎么抠门,钱挤一挤总是有的,并州到手的钱绝大部分都用来养兵了。

      后来丁原从并州募兵,能一口气组出数千的狼骑与大几万的并州军,形成不可小觑的战力,花的都是并州的底蕴。

      可惜——

      “丁原任执金吾时带走并州大半军队,丁原死后,并州军从吕布,现在全都握在董卓手里。我对董卓麾下凉州军和并州军的矛盾稍有耳闻,但显然无论是什么矛盾……”

      董卓都不可能放手大几万的并州军。更不要说并州军中还有吕布、张辽这等好用的将领,除非董卓被越发圆润的大肚子里的油顶到脑子,不然没得办法。

      凉、并两军的矛盾在于前者是董卓发迹的根本,劳苦功高;后者战功显赫,却不是“自己人”,在升职、赏赐等方面总是受到歧视。

      赵云平复刚刚过于惊讶的心绪,此刻一边听一边跟着思索。

      谢然说的没错。军队里,到底是中底层占绝大多数,军功向来是最敏感的问题。
      凉、并州两军因此不合,就是明摆着的漏洞……可是这两军都在司隶,和远在并州的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赵云正狐疑着,就听谢然坦然直言道:

      “我们家想要并州牧。”

      “还有司隶的全部并州军。”

      赵云:“!!!”

      虎口夺食,火中取栗。

      太原郡算什么?王氏算什么?区区太守又算什么?

      这些东西早就不在谢氏的目光之中。

      骁勇善战的数千狼骑和大几万的并州军,才是谢氏真正想要的东西。有了这些,谢氏才能真正地登上大世之争的台前。

      无论是董卓身上的并州牧,还是并州军。

      该归并州的,谢氏要名正言顺地全都拿回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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