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帆船》冉小也

3、03

　　流转的银光从远处楼房的玻璃上滑落，游移于高高的电缆，路上行人反光的镜片，最后落回到他的脸上。
　　“我快到站了。”他突然说。
　　我抬头看了看下一站的地点：人民公园站。白宇以前并不住在这附近。
　　似乎是看出我的疑惑，他解释道：
　　“我很早之前就搬家了，已经不在原来的那个地方住了。”
　　“原来如此。”
　　随后，又是一段沉默。这难耐难忍的离别前的沉默。
　　他踌躇了许久，最后才迟疑地开口说：
　　“…明天来我家吧。”
　　还未等我有任何反应，他便忙不丁地补上一句，“只是吃个饭。”
　　“这个…”
　　“不行吗？”
　　他眼神中带着恳求。
　　“…我还是不去的好，阿姨她，会介意的。”
　　话刚出口，我便暗暗后悔自己不该说这种话，这除了让我们俩都徒增烦恼外，又有什么用呢？为什么不直接寻个简单的理由，搪塞他，敷衍他，反正他也不会问，不是吗？
　　做不到。我在心里这样回答自己。一旦在他面前，我总是急不可耐的想展现真实的自己。
　　沈良啊沈良，你是个成年人，怎么还能做这种小孩子般幼稚的事情？我一边暗自责备自己，又一边用余光去看他的神情。
　　他只是稍稍僵住了，又很快恢复，扯出笑来，向我温声说道：
　　“我们，怎么说呢，我们分开住了，你不会碰上她的。”
　　“也对，二十七了，是应该出来自己住的年纪了。”
　　我一边了然的点头，他也只是笑，似乎在肯定我的说辞。
　　“所以，可以吗？”
　　“只是吃个饭？”
　　“只是吃个饭。”
　　“…好吧，不过只有晚饭可以吃了。”
　　他默然良久，那公交车前行，遇红灯刹车，离站点越近了，他似乎感到一种巨大的压迫一样，几乎是咬牙说出的：
　　“可以！”
　　“明天，明天下午五点，就在人民公园入口处，我来接你。”
　　他说完，车便到站，他于是匆匆下车去。
　　我的眼睛一直看着他，看着他混在也是这站下车的三两人中，稀薄的像随处都在的空气，若有若无，再看他往前走，起初只是缓步，后来开始跑起来了，现在不过四点半，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让他如此急切。
　　渐渐的，公交车往前，他往后，就这样他自然而然地消失在我的视野尽头，就好像自然而然地退出了我的生命中，只留下一个雾霭中，如同蘸于宣纸上的淡淡山痕。
　　他现在要做的事反正比我重要。我没由来地这么想。他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来看我。
　　看着窗外，我仔细思索刚才，从刚遇见他的时候到他走的这十几分钟翻来覆去拿出来想，越想，我便越惶恐：在我一旁的座位上，曾经真有一个名为贺白宇的人坐过吗？
　　我真疑心这所有一切不过是我在这车上打盹时做的一个美梦。
　　拉伸，缩短，这记忆在我脑海中不断变幻，它似乎清晰，但终归陷入模糊，我试图从中找出一点真实来，我突然发现，我已不记得刚才同我说话的人的脸庞了。
　　刚刚，我真的有和一个人做过什么约定吗？
　　窗外曾有飞鸟经过吗？
　　我不记得了。
　　等我从这怀疑中恢复过来时，我已坐过两站，我于是匆忙下车，也同他一样混入人群中，稀薄的如同空气。
　　开公交的人依旧开公交，我的视线一直紧随它远去，直到我也看不见它为止。
　　总有步履不停的人从我身旁走过，我继而困惑，我刚刚真的坐了公交吗？
　　一切了无痕迹——包括我的存在，空白的如同远处楼房玻璃上流转的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