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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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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走,便到了城北的紫罗藤公墓,来前,母亲特地嘱托我一定要去给爷爷奶奶扫扫墓。
七年未得家人问候,这寂寞恐怕难以言说吧。我心中如此想。
一层层的白色墓碑无言,只等着我上前去。天空也成了凝滞的铅灰色,厚重的就好像雨水,我抬头看了看天,又捏了捏带的包,发现我没有带伞。
这或许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点。
找到了熟悉的位置,我站稳,原本这里应该是最外层,可现在已经成了倒数第三层。
登时起了一阵强劲的风,风吹的前面那一个墓碑上不知何人放的白色康乃馨瑟缩地抖动,似要随风而去,却又顽固地不肯走。
我的视线随着它往下滑。
「慈母王简淑之墓」
一个陌生人。
在这黑色楷字有一种无声的沉重,然而那下面的字却硬拽着我往下看。
「儿贺白宇」
我只感觉我的呼吸微微停止,我不禁向右扭过头去。
「儿媳陈洁」
“嘶,咳…”
我身体僵直,简直到了不能动的地步,我在那“儿媳”两个字上不停扫视,最终停留在“陈洁”这个名字上。
这是隔壁班的学习委员,我们俩的初中同学,当初她喜欢贺白宇是件人人皆知的事情,她每每找我来倾诉时,我虽也给她一些建议,但内心却免不了偷笑,我得意于当时我和白宇的关系,尽管一切都是秘密。
我想起我曾在暗处看她,那时我们总得晚自习下的晚一些,有一段时间,她常常比我们稍晚那么十秒出来,然后在我们后面气喘吁吁地追,每次追上还说,怎么这么巧啊,也就顺理成章地和我们一起走回去。
在她班上还有一个我们当时的初中同学有次就对我抱怨说,陈洁不知道为什么,有段时间,常常在教室里磨蹭好久,笔袋里的笔放进去又放回去,还说自己这里没带笔,那里没带书,总之,就是爱晚回,每次都还蛮不耐烦让她先回去,一连十几天。
最后,她还做出一个自认合理且大胆的猜测:
这姑娘肯定恋爱了。
我于是又和她细细比较起日期来,她惊讶于我的神通广大,我却在心下了然:
原来她之所以常常会晚那么十几二十秒才出发,是想和我们制造一种偶遇般的邂逅假象,好跟我们一路搭伴同行。
她那天晚上又追上我们,我就自认识趣般的先去了小卖部,就让他俩待在一起。
这一来遂一遂陈洁的心,二来也是存心的捉弄贺白宇。
谁叫他白天对我爱答不理?这是惩罚。
更何况,陈洁长得那么好看。
我心里越想,越有种堵得慌的感觉,是啊,反正陈洁长的那么好看,他一定也会动心,说到底,这种东西,不过只是学生时代的一种错误罢了。
但那天晚上,他便在操场找到了我。他总能找到我在哪里,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呦!大帅哥回来了,和大美女的二人世界怎么样?”
我笑着问他。
他却皱了皱眉,下颌线因牙齿过度咬合而微微变形,那双眼睛里满是愤怒。
“沈良!”
他的严肃中带着一些伤心。
“你到底觉得我算什么?”
我愣住了。我没想过他会这么生气。
“嗯,这个,一个特别的好朋友。”
这个特别自然需要打引号,这里说的都是心照不宣的话。
“特别的好朋友,”他轻轻说着这句话,冷冷地说,“那晚自习之后你为什么做那件事?”
“什么?”
我最不敢面对的就是他这种发火,于是只想着糊弄过去。
“你明明知道的…”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喜欢你。”
他无声地说,但我读出了那唇间的意思。
我别过头去,不敢接受他的质询。
这算什么?要说表白,先前也早已说过了,要说生气,又为何说喜欢我?
我猜不透他想说什么。
“我说过的…”
他突然往前,靠我很近很近,直到那吐息扰过我耳上的毫毛,这毫毛再触动我的神经末梢,最终酥麻掉我的大脑。
我只剩下一片空白。
“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他那声音极轻极轻,但我仍听得真切,真切的就好像这句话在耳边飘荡了一万年。
“沈良…”
他面向我,我突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了。
我看向后面的操场,扔有少部分的人走来走去,我开始慌乱起来。
“别——”
这里有人…
但一切都已无所谓了,不等我说完,他便吻上前来,唇与唇在细微地摩擦逐渐展开,随后交错,就好像一颗春天里樱桃树上结的圆滚光滑的果实。
我已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听不见草丛里虫鸣,听不见月光,听不见操场上走动的人影…直到听不见他的眼睛。
我们溶成一片夜色了。
“沈良?”
这声轻唤将我从所有回忆中抽离出来。
我本能地舔舔舌,似乎有意想再感受那晚,但我很快便看清了向我说话的那个人——
贺白宇。
心在微跳,这跳动带动我的身子一起发颤。
那张脸也与之前吻我的人相重叠,使我知道,面前这一切还不是虚妄。
那死寂的白、那暗淡的眸早已使我明了:
当下乃是现实。
我勉强支撑自己,尽力露出看上去轻松的笑。
“真巧啊…”
我的眼睛又不自觉地飘向那块墓碑上的小字。
再见他时,他已二十七岁,是一个妻子的丈夫,说不定还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我终于感觉自己支撑不住,手中扫墓的工具已拿不稳落下,那凝滞的铅灰终于向我显示它无匹的力量。
黑色的雨,开始落下了,我摸了摸我斜挎的包——
我并没有带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