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瀚清

4、4

　　　　在那件事过了不久，我父亲突然出了事故，抢救无效身亡。“爸爸的花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那是我第一次面对了世事的残酷，但仅仅是那样我倒也可以撑下去，可谁知道父亲的死只是一个开始。在后来的日子像一个崩坏的连续剧，一根断掉的弦，带着我不停的往下坠落。我母亲骤然获得了我父亲的一大笔遗产，却没拿来在正途上，而是被人引诱去读博。
　　一开始我看到母亲频频出去，回来还给我带一些好吃的东西，后来我知道这是赌场附带的自助餐就再没吃过。再之后她干脆不出门，而是碰上了网赌，每天坐在电脑前，死死看着屏幕，有时候半夜我起来上厕所还能看到她在盯着显示器上的五光十色的读盘。再后来我们就搬家了，我也转学了。那时候我和于蝶依依惜别，还约定要去对方城市找彼此，谁知道我们俩在上大学前再没见过一次面。再后来，我开始看到母亲总是晚上出门清晨才回来，每次都穿着闪着光的衣服，身上带着一股散不尽的香水味，有时候还会带一些不认识的人回来。对待我也不似之前那样了，打骂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赌输了打我出气，读赢了又对他很好带我出去吃大餐。当然，她读输了的时候更多，所以我挨打也是更经常的。
　　我爷爷奶奶知道了，会心疼我，给我送些钱，但是这些钱当然一分也到不了我手中，全部被她充作了赌资。后来他们知道了我母亲的事，就不再给她钱，而是拿来一些吃的喝的穿的。可是赌鬼上头了什么都能做，这些物资也往往被她用很便宜的价格卖了，然后换成读资，还安慰我之后赢了钱给我买更好的。我有时候实在饿的不行，趁她不注意去偷吃一点，她就会勃然大怒，把我从屋里拖到卫生间，强行扣着我的嗓子眼儿让我吐出来，另外一只手还一遍打我一遍骂道“你个小死孩子，我都没舍得吃你凭什么吃！…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有时候她打我觉得用手不得劲，就去拿竹条、拿鸡毛掸子，拿晾衣架，几乎是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有时候上头了甚至还拿起刀吓唬我，我有时候被她打的奄奄一息，还不得不强撑起力气逃跑，我怕她真失手杀了我。除了她的毒打之外，我家里还时不时有追债的人来找，有时候会在我家门口写血字，有时候半夜来砸门。当他们来的时候，我看惯了母亲面对他们谄媚的脸，以此让这些人宽限几日。有时候他们找不到母亲，只能找到我，就一遍遍逼问我我母亲去哪了。
　　在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会坚持和于蝶通信，可是后来突然有一天母亲想起了我们家曾经还给过她家几十万的治病钱，于是生起了要把钱要回来的想法。我当时跪着求她不要去要，把脑袋磕出血来，且不说于蝶家就算缓过来了肯定也很缺钱，更何况我知道她要来了也不会用在正途，最后必然是挥霍掉或者赌个精光的结局。可是她不听我的，只是先打了我一顿，再拿把锁把我往家里一关，自己去了。最后她还是把那笔钱要了一半回来。我自觉无颜再面对于蝶，于是单方面和她断了联系。
　　不出我所料，我母亲很快又把那笔钱花完了。在那之后我母亲每天死死的看着我，因为她只要她给我一口吃的让我不至于饿死，她就能从我爷爷奶奶那哄来或多或少的钱。她有时候对我很好，会抱着我说，等她以后把钱都赢回来，再买回原来的房子，就带我天天去吃好吃的，看着我衣服破了，也会颤抖着手给我补。但是我宁可不要这点好，宁可她从始至终只会一直打我，这样我还不至于沉溺于虚假的、对于爱的幻想中，然后紧接着被残酷的现实狠狠击碎。
　　我那段时间的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频繁的转学搬家让我难以和新同学熟悉起来，不同学校老师的教学速度也不统一，比起我之前的老师教学质量更是天壤之别。好在虽然我这段时间没交到什么知心朋友，但是好在老师和同学还算友善，有时候看到我带伤来上学，也会小心翼翼顾及着我的自尊。
　　就这样过了几年，我长大一些了，对于母亲的毒打我也不是无力反抗，我有一次在她打我的时候把她手里的晾衣架抢了过来，作势要打回去，她却面露不屑，指着脑袋说“你打啊，冲这儿打，让别人看看你打死我，打死你妈。”我想打，但是手怎么也落不下去，于是狠狠地往旁边桌子上一砸，直接把木桌子打出一个豁口来。她看着那桌子也有点害怕，但是还是撂了一句狠话，装作无事的飞快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有点无助地跪在原地哭泣。只是在那之后，她就很少打我了。我每天放学回来也不和她说话，一进屋就关上门，她有时候会一直很急促很激烈的敲门，我一般打开门也不说话，把我买的水果刀咚的一下插在门上，她就会立刻停止喋喋不休的嘴，我再趁她不注意把门关上。
　　就这样，我们之间的关系维持到了我十五岁那年，她出去买饭，被追债的人发现，为了逃跑跑到马路上闯了红灯，结果被车撞死。我对她的死说不上什么感觉，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没有如释重负的释然，只是不管再怎么样，都没有机会了。
　　后来我被爷爷奶奶接走和他们一起生活，我的爷爷奶奶是退休的干部，我父亲在世的时候给过他俩不少钱，他们两个也有自己的退休金，故而我那几年又重新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我爷爷奶奶待我很好，但是我却一直走不出之前的阴影。我觉得我只是在扮演一个正常人，在老师、家长面前循规蹈矩的活着。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其实早就腐烂了。我不再相信世间美好的感情，轻蔑而冷漠地对待每一个尝试对我好的人。我变得狂妄自大、自私自利，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我。我不再读书，把学习之外的时间浪费于短暂的容易获得的娱乐中。在这段时间我也交过一些真正的朋友，但是后来都受不了我的性格和我掰了。和他们闹掰了后我也并不觉得是我自己的问题，反而在背后嘲笑他们说他们的坏话。到最后肯说真话的人都走了，我身边就剩几个只会阿谀奉承、哄着我脾气的酒肉朋友。
　　然而我这个时候，儿时的美好性格还没完全被我埋葬，偶尔还会冒出头来，让我察觉到现在的自己变得多么堕落，引得我惶惶不可终日。我有时候会整夜的失眠，坐着数外面的灯光数到天亮。如果我当时意识到，这种痛苦是我自己的内心在自救就好了，可惜我当时却选择了压抑了自己的本性，让自己的心变得麻木不仁。如此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上大学，事情才发生了一点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