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瀚清

3、3

　　　　在我五年级，也就是十岁的时候，于蝶家里发生了一件事。那几天我看她一直心不在焉，有时候眼圈还是红的，我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不肯回答，只是敷衍道：
　　“和你没关系，家里发生了一点事，你别问了。”
　　我自然不愿放弃，反复问她，她还是不肯说，甚至在我多问了几次后还要赶我走，不肯和我再讲话了。
　　一般人看到这种情况就不会再问了，但是我想了想还是担心她，非要弄清楚不可。于是放学后假装和她告别，看她走远之后再出来偷偷跟着。她拐进了另一个路口，我知道那不是她家的方向，忙跟了上去，走过了几条街后，她跑进了某所大学的附属医院。
　　虽然有所意料，但看到医院的时候我还是心里一紧，是她生病了吗？还是她的家人呢？我连忙跟着溜进去，上了二楼，看着她进了一间病房。我不敢进去，在门外面藏着，我把耳朵放在门上，先是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你回来了？”
　　接着我听见于蝶说“嗯。爸怎么样了？”
　　那个女人的声音“还是那样，不做手术就好不了。我让你去找班上的同学借钱，你找了没？”
　　“班上的同学都是小孩子，哪来这么多钱借给咱？”
　　“你这孩子”女人语气变得急促而尖锐，让我想到了某些中年妇女咄咄逼人的脸“你傻啊，他们没钱，但是他们父母有钱啊，这点钱对于他们父母来说都是毛毛雨，你借来之后咱们用一下，等家里攒了钱再还给他们。”
　　于蝶没说话，我能听到她抽鼻子的声音。
　　“说话啊，你这孩子。”那女人的声音更高了，刺得人耳朵疼，“你爸马上就要手术，要是借不到钱你爸就得死，你是要你那破面子还是要你爸？”
　　于蝶终于开口了“我明天就去。”
　　那个女人似乎也是累了，“你明天记得去，上一边写作业去吧，我看着你爸。”
　　之后就是一阵沉默，时不时还传来一两声于蝶抽泣的声音。
　　我待在外面，心里突然生起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来。我想要去帮助她，我想要保护她，我不想要看到她这么难过。外面弥漫着消毒水味的走廊上有很多医生和患者走来走去，黄昏金色的阳光照进来，给整个走廊里都镀上了一层金粉。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善良的、富有同理心的孩子，认定了一件事是对的就不会瞻前顾后。当天晚上我就去找了我父亲，和他讲了这件事。父亲听了之后思考了一下，和我反复确认这件事的真假，立马开车带着我去了医院去看望于蝶父亲。
　　到了医院后，父亲敲门进来，我跟在后面，把我们带的果篮放在一旁的地上。正在照顾丈夫的于蝶母亲站起来有点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我看到于蝶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是疑惑我怎么会来，我冲她眨眨眼，示意她别担心。
　　我父亲简单介绍了一下来意，于蝶母亲这才恍然大悟，赶紧站起身来，给我父亲沏茶倒水。我父亲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忙了，直接询问起了于蝶父亲的情况。听完手术的事情之后我父亲点了点头，给他在这家医院的认识的人打了个电话，告诉那人把手术产生的费用都记在他的帐上。
　　于蝶妈妈差点给我父亲跪下，我父亲见状迅速搀了一下阻止住她。于蝶母亲千恩万谢，连忙写了借条递过来。谁知道我父亲接过后却随手撕了，说“就当做善事了，也不差这点钱，以后让孩子们好好相处。”
　　处理完正事之后，两个大人聊起了家常，我拉着于蝶到了外面院子里说话。月光如水一般清冽地流了下来，流过了影影绰绰的地面。缓缓吹来的晚风安抚了嘈闹的蝉鸣，大人们来来往往，但没人注意到我们。我感觉我的心情也被这样的良夜洗清了，变得安宁和悦了起来。
　　她看着我还没来及摘的书包，说“你放学就来了？”
　　“嗯。我回家找了父亲就来了，你一说我才想起来忘了放书包了。”
　　“不沉吗？”
　　“不沉”
　　她吃吃一笑，然后想到什么说道“你放学之后跟踪我了？”
　　我挠了挠头，说“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我没告诉学校里任何人我父亲的事，你却知道了，而且不仅知道还能这么清楚地找到病房，只有你跟踪我这一个可能。”
　　“嗯，被你猜出来了。”
　　“谢谢你。”她突然说道。我抬头看着她，只见她乌黑的眼睛亮亮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的脸更是像瓷娃娃一般精致，她的嘴边挂着一抹微笑，让我感觉世界上没什么事物比她的笑更美好、更重要了。
　　接着她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这突然的动作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只能悬在半空中等待她的放开。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轻轻的又说了一遍“谢谢”，然后她又吸了吸鼻子，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我猜她又哭了。我的心变得软软的。
　　过了一会儿她松开了我，我看到她眼圈红红的，脸颊上还带着一滴眼泪。我想帮她拭去眼泪，却被她抢先一步擦掉了。擦掉眼泪后，她冲着我眨眨眼，咧嘴一笑。
　　之后我们又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天，这时有一个单臂独脚的残疾人支着拐慢慢踱了过来，他粗糙的龟裂的大手拿了一个破铁杯子，里面放了一点零碎的硬币和绿色的钞票，他把那个杯子递了过来，脸上露出悲哀而祈求的神色。
　　我不晓得他是怎么进来的。之前出去玩的时候我母亲就和我说这是骗人的，职业乞丐，故而我本来不想给钱。但是我在赶他走之前又看了一眼于蝶，心却突然软了，万一这一个人不是骗子又该怎么办呢？这种的人大部分都是骗子，但是假如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人都是骗子，那剩下的那一个又该怎么办？我最终还是把身上的零花钱都给了那个人，甚至连之前买的糖都给了他一支。
　　这时候父亲来叫我，我忙和于蝶道别，她拉着我的手不想放开，我安慰她说明天就能再见了，最后我们又拥抱了一下，然后我跳上车把车窗降下来和我挥手告别。
　　唉，多么美好的良夜，如果那样的日子这样延续下去就好了。可就在那件事之后不久，我的家就发生了一系列剧变，我的人生从那时开始就像一串错乱的音符，原本悠扬的曲调逐渐走调，变成刺耳的不可理解的噪声，我尝试挽回过，但最终还是被命运重新拍倒在岸边的礁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