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不弯的铁塔与蚊香》susanlt

25、“他们会找到你，吃掉。”

　　霍攸蓦然推门，精神疗养院黑色大门缓缓洞开。正对着霍攸的是一排红白相间的病房楼。左侧是蓝白墙堆砌的员工宿舍和员工食堂，右侧是复健区，粉衣护士们正搀扶着病人缓慢行走在绿茵跑道。

　　正值清晨，第一缕曙光缓缓打落绿茵道上。霍攸蹙了蹙眉，从各色条纹病服中瞥见了一个瘦弱的身影。那人兀自蹲在墙角，拱起身子，宽大的病号服荡在腿脚，像一只瑟缩安静的小刺猬。

　　霍攸心头猛然一紧。

　　小刺猬突然直起身，茫然四顾，而后迅速挪动到了另一侧墙角，重新蹲了下来。

　　就在他站起来那刻，霍攸确认了，是霍懿。即便不知为何，霍懿动作变得战战兢兢，霍攸依旧能从细节肯定得捕捉到，他就是霍懿。

　　霍攸蹙紧眉头，径直走向霍懿。

　　病号服在霍懿身上显然过于宽松，嶙峋的脊柱轻轻顶着衣背，他微微蜷缩蹲着，一双突出而戒备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两根纤细手腕从宽大的衣袖中不经意露出。

　　霍攸脚步倏忽一滞，走近了些，便能清楚瞥见霍懿深陷的眼窝、突出的眼球、凸起的颧骨和凹陷的双颊。他太瘦了，带着一种孱弱无助的瘦削。手腕太细了，明明许多年前，霍懿还用这双手，安定而有力地牵住霍攸。霍攸心头猛然一颤，他盯着面前这个抱成一团的男人，眼圈蓦地一红，声音也不自觉哑了下来，甚至怕惊扰到他，“哥？”

　　霍懿身体一颤，他微微抬眸，盯了霍攸半晌，忽地启了声，“嘘”。

　　他猝然伸手扯住霍攸手腕。霍攸被他扯着顺势蹲下，霍懿煞有介事凑近，“你也是一只蘑菇吗？”

　　霍攸一愣，半晌他才僵硬地扯了扯唇，“什么？”

　　霍懿再次凑近，压低声音，“你也是一只蘑菇吗？”

　　霍攸张了张嘴，脑袋却猝然空白，盯了霍懿半晌，才神色复杂道，“是”，他顿了顿，“我也是一只蘑菇。”

　　似乎因为遇到同类，霍懿高兴极了。半晌，他突然伸手按住霍攸肩膀，“别动，我们蘑菇是不能动的”，他煞有介事环顾四周，“千万不要被他们听到。”

　　“他们？”霍攸蹙了蹙眉，他敏锐地注意到，霍懿裸露的皮肤处有许多深深浅浅的疤痕。他猛地抓住霍懿双手，瞳孔骤然紧缩，霍懿手指遍布密密麻麻的针孔，十指指甲显然已经被人连根拔掉，“谁干的？到底谁干的！”

　　霍懿似乎并没有听懂霍攸的问话，他只是猛地伸手捂住霍攸嘴巴，“嘘，小声点，不然他们会找到你，吃掉”。

　　霍攸浑身颤抖，他轻轻撩了下霍懿的衣领，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深深浅浅大小不一骇人的疤痕。霍懿下意识微微后撤，恐惧地低了低头，紧盯地面发起呆来。

　　霍攸用力攥紧霍懿手腕，压低声音再次央求，“哥…告诉我好不好，他们…到底是谁？”

　　霍懿一怔，他缓缓抬起头来。方才原本还安安静静地，可是突然他猛地挣开，将霍攸掀翻开始大喊大叫，“不要再逼我了，我不是，我真的不是，不要再逼我了！”

　　“不要杀她，不要杀她！”

　　人群一瞬乱作一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人群的轰乱声回荡在整个疗养院上空。门口保安和几名白大褂医生迅速到位，将几个情绪激动的精神病人制止住，医生拿起针头推入了一阵镇痛剂。

　　霍攸呆愣地盯着不远处被钳制注射的霍懿，肩膀突然被人轻拍了下， “没事吧？”

　　见是小杨儿，霍攸倏忽泄了劲儿，“没事”，他下意识往霍懿望去。小杨儿安慰道，“别害怕，是镇定剂。”

　　小杨儿身后跟了一位白大褂医生，戴着一副蓝色普通医用口罩，半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微微笑着的眼睛，“霍懿是我主治的，送来的时候，他就罹患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会时常出现幻觉。就像刚才那样，如果不是在精神疗养院的话，在外面根本无法正常生活。”

　　霍攸蓦地瞥了那医生和小杨儿一眼，“他刚刚说自己是一只蘑菇？”

　　医生点点头，“是病人创伤后的一种保护机制。他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一只蘑菇，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对外界有极强的抵触意识，时刻警惕着觉得有人会采蘑菇吃掉它。”

　　半晌，霍懿才被护士搀扶着回了病房，霍攸蹙了蹙眉，他终于忍不住启声，“我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杨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几乎没人知道。发现霍懿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从医生对他的催眠和心理修复中，大致能够得知…”小杨儿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是怕霍攸不能接受一般，她放缓了语速，“他在发疯以前，被□□残忍折磨过，□□应该…应该还在霍懿面前奸杀了他女朋友。”

　　霍攸瞳孔猛缩。

　　“我们在废弃厂房找到过一具女尸，死者名叫周姝，是霍懿当时的女朋友。所以我们推断有两种可能…要么□□已经认定了霍懿的卧底身份，在霍懿面前奸杀了周姝，见霍懿已经疯了，就没再管他。要么就是□□当时只是怀疑霍懿身份，利用周姝逼问霍懿，但是没想到逼疯了霍懿也没能逼出想要的答案，反正也已经疯了，于是才放了霍懿自生自灭。”

　　霍攸缓缓握紧了拳头。

　　“周姝死了，霍懿疯了，但是那群□□…还活着”，身后高跟鞋声音倏忽响起，踏在医院白色消毒瓷砖上响亮得刺耳，一双红唇端庄又性感，“更气人的是，即便明知真相，那群□□也无法被指认”，她嗤笑一声，“因为精神病人的话，已经无法用作证词。”

　　“周颖？”霍攸诧异回眸。

　　周颖轻轻笑了笑，“没错，是我。死去的周姝，是我姐姐。”

　　霍攸一怔，所有的蛛丝马迹在这一刻像是顷刻被串成了线，“所以你当时出现在黎城山庄那场聚会…”

　　“我一直在试图接近那群亡命之徒，搜集证据给周姝报仇。但是在黎城山庄能见到你，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想到或许我们可以联合演一场戏，引蛇出洞。”

　　周颖闪了闪身，顾熠从门边细碎的阳光下缓步现身，他挑了挑眉，“我和周颖分析，霍懿之所以能够被放出来，一方面是因为他疯了，另一方面，我们觉得□□大概率没有坐实他的卧底身份。所以，帮派内有警察卧底这件事，自然而然就变成了□□的心魔。”他微微一顿，“所以我们想到…”

　　未及顾熠开口，霍攸蓦地冷哼一声，“以身犯险。”

　　“你们想到让我去一趟秋山道，当我出现的时候，愈是和我接近熟悉的人，便愈是会被认为是叛徒霍懿的同伴”，霍攸一怔，“而且毫无疑问，你们成功了，因为谁都没想到，崔征和我长得太像了。在我出现当晚，你们就已经赢了，不可能没有人怀疑崔征的身份。而只要有人怀疑，这个火苗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当年涉及到霍懿和周姝事件的人不可能坐视不管。”

　　“崔征就像当年的霍懿，面临着的一定是酷刑和逼问。但是毫无疑问崔征也不傻，他不会等死，他肯定会主动出击。那么结果就是…□□内斗，警察等着线索，伺机坐收渔翁之利。”

　　“呵”，气氛一瞬转冷，半晌没有人再出声，霍攸冷笑一声，“所以，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是觉得我霍攸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还是觉得我十有八九也是个丧心病狂的□□？或者说…是觉得我贱命一条”，他嗤笑一声，目光灼灼望向顾熠，“不值钱。”

　　顾熠的脸一瞬惨白。霍攸冷哼一声，拂袖离开了冰冷的医院大厅。刚刚出门，晌午日光尽数打落霍攸身上。

　　没走多远，小杨儿忽地追来，“霍攸，我必须要告诉你，不是你想的那样！秦队之所以选择不告诉你，是因为事情牵扯到了霍懿，他担心告诉你真相，你会和那群□□拼命！”

　　“而且…这个计划在实施之前，秦队一直在反对。如果让他自己去秋山道，他去得心甘情愿、哪怕是去送命，但是因为涉及到你，他不敢赌，他怕把你也赔进去。”

　　小杨儿微微一顿，翘起的马尾随之轻轻扫过脸颊，“秦队说，如果你死了，就是一死两命。”她猛地拽住霍攸手腕，“你明白吗？一死两命。那晚所有的警队资源，哪怕是狙击手，都在重点保护你。”

　　霍攸一怔。四目相对，两人都没再作声，直到霍攸忽地启唇，压低声音，“小杨儿，我可以暂且相信顾熠和你。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霍懿被那群亡命之徒丢出来，真的就没被人监控着吗？你们这个计划，□□会不会死我不能确定，但是霍懿有可能会因此送命。”说着，霍攸蓦地松开了小杨儿衣领。

　　小杨儿一瞬后撤，她张了张口，缓缓用手捂住了嘴巴。而下一瞬间，霍攸一步逼近，压低了声音，“立刻通知警队，封锁疗养院，重点保护霍懿。”

　　半晌，小杨儿才喃喃道，“不可能的。”

　　“为什么？”霍攸微微诧异。

　　“因为顾队怀疑这件事，队里有鬼，所以这次行动，都是身边交情过命的警察朋友，警队并不知情。”

　　霍攸扬了扬眉，紧接着楼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尖叫“啊”，两人随之一颤，随后那凄厉女声再次劈入半空，“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