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不弯的铁塔与蚊香》susanlt

24、“只是上个床而已，又不会赖上你。”

　　顾熠一脚油门踩到底，疾速飞驰在深夜的秋山大道，山路蜿蜒曲折，两侧斑驳树叶影影绰绰。

　　副驾驶的霍攸明显有了恶心呕吐迹象，他微微摆了摆手示意顾熠停车。

　　顾熠刹了车，霍攸拉下车窗吐了出来。半晌，他疲乏地回了回头，眉头紧蹙着，眼角缀着几颗泪珠，他懒散接过纸巾，伸手捻开擦干了唇角。他微微抬眸斜睨了顾熠一眼，斑驳树影下，恰好逢上顾熠情绪难辨的双眸。

　　顾熠侧脸隐没于夜幕，他猝然攥紧霍攸臂肘，声线蓦地一沉，“你骗我，你明明就是第一次碰这东西。”

　　霍攸一怔，他微微敛了敛眸，挣开了顾熠掣肘，“我爸妈都是瘾君子，我怎么可能是第一次？”

　　顾熠附身，一双眼眸又黑又沉，似乎要将霍攸彻彻底底看个透，“我见过那么多瘾君子，你现在的反应，明明就是初次吸食，身体的反应。”

　　霍攸呼吸清浅，晦暗微光下与顾熠默然对峙。半晌，霍攸睫毛微微一颤，败下了阵来，“怎么，我是第一次碰，又怎么样。”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霍攸斜睨顾熠，“告诉你？告诉你什么？”他嗤笑一声，“告诉你我没碰过？所以求你高抬贵手不要再盯我了。还是告诉你我从不滥交，更不喜欢和男人扯上任何关系？”

　　顾熠一僵。

　　霍攸唇角缓缓扯出了一个微小的弧度，“拜托，大警官。就算我说了，你相信吗？我这种人说的话，会有人愿意信吗。”
　　顾熠启了启唇想要解释，可是一想到自己曾经对霍攸做过的一切，话语蓦地堵在了唇边，他面色复杂盯住霍攸，“去洗胃。”

　　说完，顾熠意识到自己还攥着霍攸手腕。他不由一颤，猝然放了手。霍攸那句“我不喜欢和男人有任何关系”像是经久不息的魔咒紧紧箍在了顾熠脑袋，挥之不去。

　　他瞥了眼疲乏的霍攸。霍攸像极了一只破碎掉的洋娃娃，外表精致漂亮、内里腐朽残缺。更可怖的是，顾熠意识到自己也是撕碎霍攸的一环。

　　霍攸懒散倚在了靠背，斜睨着顾熠，嘴角噙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讥笑。他缓缓摇头，唇齿清晰而又迟缓地蹦出一句，“我不去。”

　　他的视线落在跑车蓝色控制屏上，青葱细指一触，轻缓音乐在夜间山麓播放起来，他微微合了眼皮，“我不去…”

　　顾熠有些急了，他攥住霍攸手腕，逼迫霍攸直视自己，“你以为这是闹着玩的吗？”

　　“吱呦吱呦”，漆黑夜幕下的山麓大道，忽然闪起旋转的微光，成排黑色警车鸣着笛擦身而过。

　　霍攸拿手背微微遮了遮眼，他蓦地一愣，为什么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会有警车过来？没由来的，一股奇异的构想从霍攸心底缓缓浮现：也许…顾熠带进秋山道并非为了寻找霍懿，他是有目的的，他在…

　　利用自己。

　　霍攸眯着眼睛望着成排鸣响而过的警车，蓦地意识到这或许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一场让自己萌生起了希望，却又被生生打碎的骗局。

　　“顾熠。”

　　顾熠一怔。

　　霍攸扭头，眉宇间带了一丝松散又倾颓的笑意，“霍懿压根就没在秋山道，对不对？”

　　顾熠薄唇轻抿成线。

　　霍攸倏忽凑近，半带着戏谑继续逼问，“不是说来找霍懿么，霍懿呢？”

　　顾熠微微启了启唇，霍攸猝然抓起顾熠衣领，声嘶力竭道，“混蛋！我问你话呢！霍懿呢！”

　　“为什么骗我？”

　　“是因为我很可笑很好骗吗？”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霍懿压根不是什么卧底，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亡命之徒对不对？你煞费苦心编了一个霍懿的谎言，到底是为了什么！”

　　霍攸狠狠攥着顾熠衣领，“你倒是说啊！”

　　霍攸胸脯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唇角一瞬失了血色，浑身发起抖来。可是他依然止不住喃喃重复着，“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呢？”

　　顾熠一愣，他微微伸手扶着霍攸仰躺，“先别说话了，你不能情绪激动，我送你去医院。”

　　跑车飞驰在深夜山麓大道，霍攸疲惫地扯了扯唇，他感觉累了，被骗了，被利用了，那一点刚刚萌生起的希望火星倏忽湮灭了。

　　他忽地扯住顾熠，“不用，我现在很清醒，甚至有点兴奋，顾熠…”

　　他故意靠近顾熠。

　　明明是在如实阐述自己的生理反应，可是霍攸微微眯着眼睛，让顾熠很难不误认为是在引诱。片刻，霍攸抓着顾熠左手，微微挑了挑眉，“大警官，你不是喜欢男人吗？好啊，反正我已经high了…”

　　他晃了晃顾熠手臂，漆黑双眸微微一眨，那眸眼似乎带着深切恨意，“只是上个床而已，又不会赖上你。”

　　“霍攸”，漆黑夜幕下顾熠蓦然呵斥。

　　霍攸微微挑起了眉，“你不想要么？”他凑近摩挲着顾熠下巴，蛊惑着启声，“那我去找别人了？”

　　顾熠狠狠捏住霍攸下颌，微微收紧，“你敢。”

　　霍攸轻笑一声，“怎么不敢？只要是个男人，不都可以吗？”

　　顾熠瞳孔一缩，“霍攸，你在赌气？”

　　霍攸抬眼睨了顾熠一眼，清冽夜里蓦然启唇，“赌气，你觉得你配吗？”

　　霍攸眯了眯眼，灰色深瞳微微一颤，肌肤一瞬发热发麻，像被蚂蚁轻轻啃噬着。

　　“劲儿上来了？”

　　霍攸睨了顾熠一眼，蜷缩着身子，蝴蝶骨瑟瑟发抖，他指了指车前箱，“水…”

　　顾熠迅速扯下耳机，翻开车前箱，却倏忽被人反剪了双手，粗绳一勒，绑住了。顾熠一怔，随即懒散回眸，“怎么，还玩起捆绑游戏了？”

　　霍攸手上动作却一刻没停，直至将顾熠手脚都绑了个结实，他才倾身，双眸蓦地转为清明和坚定，“顾熠，我要听实话。”
　　顾熠一怔，一瞬反应过来被骗了，他猛地挣扎起来，“你先松开…”

　　霍攸散漫伸手，堵住了顾熠嘴巴，紧接着从副驾驶抽屉捞出了顾熠的微型耳机，毫不犹豫按下了拨通键。

　　“顾队，你们怎么样了？警队已经派人过去支援了，还是会按原计划捉一批□□，你们…”

　　小杨儿猝然一顿，“顾队，你…没事吧？”

　　霍攸斜睨顾熠一眼，“他没事。”

　　小杨儿迟疑道，“霍攸？”

　　霍攸似乎并未打算隐藏身份，他轻轻“嗯”了一声，“顾熠在我手里，我希望你们能够配合。我需要知道，你们为什么骗我来秋山道。我还要知道…这场行动的目的和计划。”

　　“你不要乱来。”

　　霍攸漫不经心“啧”了一声，一字一顿，“我看…是你不要乱来吧。”

　　对面长久沉默着。霍攸蹙了蹙眉，伸手从裤管掏出一把褐色瑞士军刀，拔刀出鞘，刀锋轻轻落在顾熠胸前。

　　小杨儿似乎听到了窸窣声响，机警道，“霍攸，你在做什么？”

　　冰冷刀片贴着顾熠温热肌肤轻缓划过，最终在柔弱的脖颈处落停，霍攸挑了挑眉，“没什么。我只是在思考，像你们顾队这么硬的骨头，刀子得划在哪个部位，他才肯叫出来？”

　　“霍攸！”小杨儿干瘪启唇，“你…你不要冲动！顾队是怎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霍攸嗤笑一声，“我只知道，他拿霍懿做幌子，把我骗来了秋山道。”说罢，霍攸薄唇轻抿，声线蓦然一沉，“告诉我真相，否则顾熠，别想活着走出秋山道。”

　　耳机充斥着电流的滋啦作响和骇人诡谲的安静，霍攸扯了扯唇，“我只给你3分钟考虑。时间一过，第一刀会落在顾熠腰上。”

　　“霍攸…”小杨儿尖细声线微微一颤，俨然带了几丝哀求，“现在警队行动还在进行中，消息真的不能外泄，能不能再等几天？”

　　“1分钟了。”霍攸微微蹙了蹙眉。

　　“再等几天计划顺利完成，我一定告诉你全部…”

　　霍攸叹了口气，俨然添了一丝不耐，“你到底救还是不救？”

　　小杨儿蓦地压低声音，“救！霍攸，你别冲动，我保证警队行动和你、和霍懿都毫无瓜葛，这样可以吗…”

　　霍攸眉头一蹙，抬腕瞥了下手表，眼睁睁瞧着指针迈向终点，才微微启了唇，“时间到了。”

　　“霍攸？”小杨儿声线一紧。

　　霍攸一把拽掉了堵住顾熠嘴巴的毛巾，顾熠呼吸骤然收紧。

　　寒光倏忽一闪，顾熠一怔，眼睁睁看着刀尖腾起，可是这刀尖居然没有按着预想袭来，而在半空生生转了个弯，朝着霍攸小腹扎去…

　　顾熠双眸闪过一丝茫然，脑袋也一瞬全白，他又惊又急，霎时明白过来霍攸想做什么，却下意识还是启唇阻止，“不要！”

　　血液在霍攸小腹绽开了一朵血色玫瑰，苍白的唇瓣孱弱，额头倏忽细汗密布，他迅速调整了下呼吸，重新用毛巾堵住了顾熠的嘴。

　　“霍攸！你个混蛋！你把顾队怎么了？顾队？顾队！”

　　得逞了。

　　霍攸扯唇一笑，他一边扯下棉质T恤勒紧腰腹止血，一边斜睨了顾熠一眼，轻颤着沾了血的指尖，点开了通话键，对端的小杨儿已然崩溃。

　　“嘶”，霍攸再次勒紧腰腹，他稳了稳声线，“顾熠现在是伤了腰腹，但是下面会伤到哪里，由你的谈话内容决定。”

　　“霍攸，你个白眼狼！亏得顾队…”小杨儿一边怨恨，一边压低声音苦苦哀求，“求你不要伤害他，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霍攸沉了沉声，五指悄然紧攥衣角，“为什么骗我来秋山道，还有…到底霍懿出了什么事？”

　　半晌，小杨儿轻叹口气，“你想见霍懿吗，我可以带你见他。”

　　霍攸一僵，脑袋瞬间发麻。身旁副驾驶的顾熠听闻，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疯狂摇着头。霍攸默然半晌，最终那张失了血色的唇瓣才微微一动吐出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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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屏幕在漆黑夜幕下泛起微光，霍攸视线像被手机倏忽锁住，长久停滞着。半晌，他缓了缓神，一脚油门踩向了目的地，银色超跑穿行在静谧的山野大道。

　　行程过半，导航冰冷机械的女声在熹微晨光下倏忽响起，“福爱精神病院已经到达，目的地在您左侧100m。”

　　霍攸微不可闻睨了一眼顾熠。

　　顾熠一僵，两人眼神砰然相撞。似乎难以抵挡霍攸眼神中的愠怒与嘲讽，顾熠敛了敛眸，收回了视线。可顾熠愈是不想面对，霍攸便愈是气恼，他狠狠扯下堵住顾熠唇舌的毛巾，挑了挑眉，“怎么，现在给你说话的机会，你倒是哑巴了？”

　　霍攸一顿，声音微微一颤，“警官，玩我很有意思么？”

　　“愚弄我，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跟着你去秋山道，很有成就感么？”

　　“已经到精神病院门口了”，他微微一哽，深吸了口气，才重新启唇，“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顾熠抬了抬眸，“伤口，还好么。”

　　霍攸轻慢地瞪了他一眼。视线微微一错，继而落在熹微晨光下的精神病院。高墙白得刺眼，窒息沉闷的黑色铁门，猩红色的“福爱精神病院”，几个大字看得触目惊心。高墙铁门好似硬生生分割了两个世界。外面鲜活缤纷着，里面却充斥着奇形怪状与刺鼻的消毒水。

　　“多久了？”霍攸蹙了蹙眉，“霍懿，待在这里多久了？”

　　“5年”，顾熠动了动唇，轻叹口气，“你很想知道，霍懿究竟是□□还是卧底对吧？”

　　霍攸一僵，顾熠却压根不留任何准备余地，“卧底。”

　　他再次一字一顿重复着，“他是卧底。”

　　即便已经有了预判，霍攸却仍旧止不住红了眼圈。他记起第一次知道霍懿混迹那帮亡命之徒时的失控，记起所有的拳打脚踢和冷言冷语，“你真不愧是霍林和章玉芳的好儿子”，脱口而出的话像嗜血的刀刃，硬生生划到了心尖。因为相依为命过，才懂得如何一刀毙命。有谁能像霍林和章玉芳那对瘾君子呢？靠卖亲儿子来赚钱筹措毒资。

　　可是霍懿欲言又止，红着眼没有解释。让他滚，他就真的灰溜溜滚了，穿着那件被霍攸抓破了的衬衫、裤脚带着被踢的泥点。他就那样孤独又倾颓，在夕阳下耷拉着脑袋，越走越远，再没回来。

　　霍攸迟缓地意识到，霍懿是在保护自己。兄弟关系破裂得愈彻底，对霍攸反而愈安全。

　　霍攸猝然抬了抬眸，“霍懿是怎么成的卧底？”

　　“他险些徒手打死一名□□。警队当时摸底调查，才知道霍林和章玉芳犯罪的事，于是决定找他做卧底。”

　　霍攸一僵。

　　顾熠瞥了霍攸一眼，下意识点了点头，“你应该猜出来了，那个差点被他打死的□□就是刘波，卖给霍林和章玉芳毒剂的。”

　　“不是因为这个”，霍攸声线一颤。一滴泪擦着嘴角倏忽滑落，他忙吸了口气，眸光一闪，“那个畜生当年猥亵过我。”

　　顾熠一僵。

　　霍攸扯唇笑了笑，“没事，你继续说。”

　　顾熠担忧地观察着霍攸神情，“霍懿一直做得很好，他成功进入了□□的高层。在他的情报下，警队围剿了很多重要制毒点。直到和我爸的那次行动发生了意外。”

　　“你爸？”

　　“你还记得我家桌上有架空白相框么？我爸那位卧底战友，就是霍懿。”

　　霍攸一愣，他蹙紧眉头，“可是当时不是说…你爸的行动发生了意外爆炸，两人都丧生了？”

　　顾熠艰难地抬了抬眸，“对，从当时来看，霍懿应该在制毒厂负责接应，理应…是和我爸一起牺牲了。”

　　“那他为什么会在精神病院？”霍攸蓦然启声打断，跑车明明开着空调，可是凉意不自觉就爬上了脊背，“你的意思是…他背叛了警局？”

　　“不，我只是…”

　　未及顾熠回复，霍攸推开车门，一步步迈向了那处高墙铁窗。他敲了敲门，对着微型耳机报了一声，“我到了。”

　　漆黑铁门轻缓洞开，霍攸一顿，心道，那么接下来的答案，是好是坏，就让我来揭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