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客》花无人戴

6、5

　　楚欣欣在逃跑的第二天，出现在邻省的省会机场，并且使用一本假冒的护照顺利过关出了国，目的地确实是她儿子所去求学面试的地方。
　　让大家稍微放宽心的是，楚欣欣在出国之后主动给警方来了一个电话说明情况，声称自己是无奈之举，为了保障儿子能顺利入学，耽搁不起。同时她也表达了愿意积极配合的态度，答应只要国外的事情忙完便可以短时间回来协助调查。木已成舟了，领导们内部商量，判断她作案的可能性不大，不宜轻易申请跨国追捕的事情，否则后期如果查明无罪，向上没法交代。这才暂时作罢。
　　新的案情进展也同时传了过来，倒是很意外来自于邻省的省会城市三江市。
　　三江市的刑警同僚主动发来了一份通报，通报里称，在三个多月前，该市当地的网络论坛上发起了一则重金征集短剧剧本的活动，因为奖励诱人，在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参与人数众多。但此后承诺的奖金发放期限已过，中奖者并没有如愿获得奖金，打电话到忘忧草公司去询问，却被答复说公司从来没有在地方上开展过类似活动。感觉受骗的中奖者们聚在网络上一商讨此事，当即便决定集体报警求助。
　　本来只是一起普通的涉嫌诈骗的小事情，但报案者声称，剧本内容的征集获奖内容，和之前流传的虐杀视频情节类似，怀疑制作那段“假”视频的人正是发起视频征集的幕后团队。
　　接警的派出所民警，内部一早就知道这视频可不是假的，而是货真价实搞了专案组在查的大案子，于是赶紧上报到市局。本着破案后能从中分一点功劳的小心思，三江市刑警迅速做了初步的调查。结果调查的情况并不乐观，对方的IP隐藏很深，跳过几层伪装之后才最终指向了一个东南亚小国家。再往下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情了，于是三江市这边便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通报了过来。
　　得到了新的情报，对案情却依然没有帮助，升起一点的热情瞬间又降下去了。倒是局长高瞻远瞩，犀利的给大家指出了一个思路：凶手在此案中，会娴熟的使用虚拟号码、假IP、蹭公共场合WIFI等，并且熟练的将行踪全部隐藏起来，那么这个凶手一定是精通手机和电脑网络的高手。
　　不过这么一来，目前被高度怀疑的这几名嫌疑人就显得不那么可疑了。他们全都没有这方面的技术，虽然不排除团伙作案的情况，但这种重大的仇杀案件，首先就很难找到同案犯，再加上还要有高超的专业技能。
　　难道说，凶手真的另有其人？一时间，众人似乎都接受了这个极不愿意接受的现实。毕竟除了目前羁押的几名嫌疑人，他们已经没有太多思绪了。
　　好在大家没有沮丧太久，在当天下午，杀人视频的拍摄现场终于被发现了。根据之前视频中所拍到外卖包装，警方发动涉及的几个辖区派出所所有人手，大半天之内便找出了确切的商家。因为这家商户曾经发生过几次外卖被取走之后又被投诉说未出餐，扯皮扯得老板心力交瘁，所以干脆就正对着外卖出餐台专门加装了一个高清摄像头。对比视频里包装袋外观的污渍形状，警察在商户出餐的影像里找到了高度类似的那份外卖，而取餐地址正是距江东烟雨小区不到五百米，一幢老式的小楼房。
　　不过据当时送餐的外卖员回忆，这一单他并没有见到取餐人的长相，此人取餐时是隔着那个小楼房的防盗单元门接过去的，门内光线很暗，加上送外卖都是争分夺秒，根本无暇观察取餐人的脸。但是外卖员回忆起一个重要信息，取餐人伸出的右手上带着黑色手套，因为天气炎热，所以他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也没有多想。
　　这样一来，在江东烟雨小区的寻找杀人现场的干警们更有了底气，这一次的摸排方向是很有谱的。
　　果然，才打开第七间无人居住的房子，狼藉的案发场面便呈现了出来。除了每户都有的，和视频里一样的客厅当中的柱子之外，地上浅浅的一段轨道，墙角边的砖砌方格都赫然呈现在眼前！在场的几名警察忍不住挥拳相庆。
　　很快法医和痕迹检测的人员便赶到了，一向安坐办公室指挥的谢副厅长，也兴奋的亲自带队赶赴了现场。现场勘察下来看，虽然屋里的东西被摆放得很凌乱，像是匆忙搬动东西之后留下的样子。门锁也有明显被撬动的痕迹。但真正满屋彻查下来，各个关键位置都被收拾得很干净，连方格里在视频中堆满了的沙，也只剩下了极少的一点灰尘，和角落缝隙里肉眼几乎发现不了的一些浮沙。在收集起这些东西之后，法医又在方格的一块砖上，发现像是水珠滴上去的痕迹，但现在已经风干了。不过法医还是仔细的从上面刮了一片标本下来，以备检验。
　　除此之外，屋内没有明显的血迹残留，地面也是经过精心清洗的，根据鲁米诺反应来看，应该是用的次氯酸漂白剂，说明凶手有不错的反侦察意识。但是因为清洗的时间已经不止两三天，还是能看到出大片模糊的闪光。只是，很难再搜集到合格的检验样本了。
　　总的来说还是振奋人心的，毕竟这作案的地点终于被发现了。大家马上行动，迅速把这间房子的主人抓了回来。房东身高一米七九，从事IT行业，走路时右腿有轻微瘸，完全符合事前警方对于嫌疑人的初步画像。
　　所幸动作够快，抓人时从其驻地搜出了两天后飞往欧洲的机票和护照签证，但凡晚一点发现命案现场，怕是就真的要申请国际刑警的协助了。

　　在这大快人心时刻，刘一凡却终于累倒在岗位上。
　　局里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位年过四十的刑警队长常年患有胃病，加上警察生涯长期的饮食不规律，又爱喝点酒，时不时会发作一下。前几年还因为胃溃疡住了一周院，三个月都没敢再喝酒。
　　这一次也是连续奋战了几个通宵，休息也是断断续续的，一有点案情汇报他就得赶紧处理。眼看抓人的队伍已经快要回到局里，才陪着谢副厅长一起吃了点便饭。结果不知道是菜太辣还是本就撑到了极限，刘一凡吃着吃着便一口血吐了出来，留守的警察同事赶紧将他送到医院，一检查便是胃穿孔，必须马上住院。
　　谢副厅长在局长的陪同下亲自来到医院做了慰问。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谢副厅长对这个办事能力还行，为人处事也不错，还特别能摆正自己下属位置的队长印象很不错。从另一方面，这眼看案子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刘一凡的倒下其实也是好事一桩，正好给他这个一号领导留下了充分的表现余地，等到日后论功行赏，也不会再有什么非议。
　　局长和刘一凡多年相处了，问候就要更真诚一些，工作分担和治病花费方面都安排得面面俱到。又考虑到刘一凡单身至今也没人照顾，局长还张罗着安排一位女警留守。一向跟着刘一凡办案的白洁此时自告奋勇，申请承担了这个光荣任务。

　　处理完刘一凡的插曲，谢副厅长匆匆赶回局里，这次他特意安排了一场突审，主要审讯人员是临时顶上来的专案组副组长，他自己也要亲自坐镇监控室指挥。目的就是要打这个呼之欲出的嫌疑人一个措手不及。
　　“姓名？”
　　“张坚。”
　　“职业？”
　　“软件工程师。”
　　“说说你是怎么杀死夏义勇的吧？”
　　“警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没有杀过人啊？我也不认识这个什么夏，夏什么勇的啊！”张坚习惯性的伸手扶了一下眼镜，右手戴着的黑色手套已经被提前取了下来，断掉一半的无名指十分显眼。
　　“哦？没杀人？那人怎么死在你的房子里了？”
　　“那个房子是我买来准备投资的，但是现在的价格卖就有点亏了，我就打算放在那儿，以后有机会了看看是自己住，还是涨起来再卖掉。我平时都不会去那所房子的，那里还没有装修过，也没有东西。至于是为什么会被人在里边杀人什么的，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清楚啊。”
　　副组长气定神闲的坐着，抱着双臂看面前这个年轻人表演。他的底气很足，毕竟经过严密的搜索和排查，7月29日前后几天，监控记录都拍到了他频繁出入江东烟雨小区的身影。虽然楼道中没有安装摄像头，但是小区出入的影像是清晰可见的。
　　“那你说说，为什么，”副组长的语气开头是温和的，但是随着拿出监控画面打印出来的那几张A4纸拍在桌上的动作，严厉感瞬间就逼了上来，态度也开始凶恶：“你说你平时都没去过你这房子，那这几天你频繁出入小区是什么意思，马上解释！”
　　张坚还是一脸无辜的表情，又添了几分惊讶：“我……我就住这小区啊。我当时在这里买了两套房子，一套大的最近刚装修好，就自己住进去了，小的那套就放着没管，打算投资的。”
　　这一点不久之后就得到了证实，刚查到张坚的住所，正是这小区的另一端，一间小三房。目前技术人员已经赶了过去进行搜查，但暂时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回来。只知道这两套房子都是在张坚名下，于一年多以前购买。
　　经验老道的副组长却在这么一个年轻的文弱书生身上吃了个瘪，心里老大的不痛快，说话也开始尖刻了起来。
　　“你这个残疾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很小的时候在我父亲上班的机械厂里玩，不小心被机器弄断了。”张坚显然也听出了话里的不友善，却又不敢直接顶撞，还是耐着性子回着话，“腿是我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落下了病根，我的右腿比左腿要稍微细一点短一点。小时候跛得比较明显，这几年接受了一些辅助治疗，已经好了很多了。”
　　“7月28日中午12点左右，凶手点了一份外卖送至你们小区附近几百米的一栋旧楼处，取餐人大热天戴着黑色手套。二十二分钟以后，我们查到你的车辆由你本人驾驶，进入小区。你当时隐藏外形取了外卖，又驾车回到小区，绕开监控来到被害人关押处，也就是你那所空置的房子给其送餐。我们调查了周边所有监控，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同时出现在这两个地方，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副组长掷地有声的抛出了这个无可辩驳的证据。
　　张坚回忆了一下：“28号那天，应该是周一吧。我每天中午都有午休的习惯，公司离家开车就几分钟，所以不忙的时候我都是回家休息一会儿。你说这个时间，很可能就是我从公司驾车回家休息而已。这一点我建议你们去我公司车库调取监控视频，看看我什么时候离开的不就清楚了。你们总不能因为我睡个午觉，就判定我犯了罪吧？”
　　张坚又揶揄了一句：“至于你说的是怎么做到的，等你们抓到真正的罪犯，直接问他不就好了。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7月24日下午你在做什么？”听得出来这语气已经是极力忍着火的表现。
　　“7月24日……周几来着，哦，周四，应该是在公司上班吧？”张坚想都不想便回答。
　　“可是根据我们调查，那一天你都并不在公司！”
　　“不在吗？对了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我有一次拉肚子厉害，确实请了一天病假休息，就没去上班。当时我不确定是不是那天？不过我很少请假的，如果是那天没去，那肯定就是病假的原因了。”
　　“胡说八道！你病得班都上不了，还可以驾着车到城南去逛什么？”副组长起身走到这个嘴硬得很的年轻人面前，手里举着一张A4纸，赫然拍到了张坚驾车出现在城南区域的画面。
　　“那里有一家诊所，医生挺厉害的。我经常生病都会去找他帮我拿药。你们也知道，咱们这儿几个大医院人太多了，一般小病根本就排不到号……对了，我可以给你们那家诊所的信息，你们去查一下就知道了。”
　　在外监控的谢副厅长立刻指挥起人手，盘查诊所老板和调取就诊记录。另外又安排人员，将当天所有拍到张坚在城南区域的监控悉数调出来，交叉对比通过和滞留时间。果然如谢安全所料，尽管诊所方面的证词和张坚的说法没有出入，但他们还是在行驶路线上发现漏洞。其通过一段监控盲区时候，短短七百米的距离却耽搁了十几分钟。而那段盲区，离夏义勇最后消失的位置只隔了一座山坡，如果从山上翻过去的话，五分钟之内便能到达。更为可疑的是，在进入该区域前和离开时，张坚都有明显查看摄像头的动作。
　　“你在案发的时候，在案发地点附近消失了十几分钟，当时你去做了什么？”副组长在耳机里听到这板上钉钉的结论，起身径直来到张坚面前伸手揪住他的头发，恶狠狠的问着。
　　“哎哟哎哟。”张坚被铐在椅子上无法大幅移动，只能尽力起身迎向发力的手，这样能多少减轻一点疼痛感，“你们警察怎么可以打人！”
　　“给我马上说！”孔武有力的手中再狠狠加了把力，几根头发瞬间被扯断。
　　“好好我说我说。”张坚被整治住了，语气终于从不忿和嘲弄，变得软弱起来。这才换来对方的放手。
　　“你说的具体是在什么地方呢……”张坚开始十分配合起来，“我想看下资料才能回忆。”
　　陪同审讯的警察把视频截图亮给了张坚。
　　“对对。就是这个地方，我确实停了一会儿。”张坚头点得像捣蒜，“我当时实在憋不住了，就在这附近停了一会儿，在路边山坡拉了肚子。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还狡辩是吧？”那双铁钳一样的手又伸过来了，这次换成揪张坚的耳朵，那场景酷似老师收拾调皮捣蛋的学生，“你鬼鬼祟祟看摄像头做什么！”
　　张坚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我想着这事儿毕竟不道德，就想躲着摄像头点啊。我怕被拍到了。”
　　谢副厅长一副冷酷的神态，交叉双手狠盯着监视器看了半晌，最后才头也不回的命令道：“暂停审讯，先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