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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坏事接二连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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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礼年时常会对这个男人心怀愧疚。
大概是因为陪他从头来过,熬过了太多低谷,经历了太多低潮,见过他在谈判时的风发意气,也见过他在应酬时的曲意逢迎,他总在想如果不是自己当初那一句“明白”,肖凌大概能够继续潇洒纨绔下去。
金礼年收回手,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弯腰捡起昨晚被两人丢了一地的衣服,为了不吵醒肖凌,就这样不着片缕地到楼下浴室冲了澡。
花洒打开,适宜的水温配合着雨雾般温和的水压浇打在皮肤上,舒服得令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叹谓。
整个浴室被蒸得氤氲,细密的水珠附着在用作隔断的玻璃门上,模糊了那具痕迹斑驳的肉/体,只是隐约可以看到浴室里的人一只手死死地扒住了金属的门把,叉开了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腰身塌陷下来,伸出另一只手向后探去……
待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已经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匆匆把澡洗完,在肖凌的衣柜里翻出自己上回留下的衣服。整理好一切,又去厨房弄了几个简单的早餐放着等楼上的人睡醒后吃,自己先一步出门驾车去了公司。
入冬以后气温仿佛一下降到了底,直到听见早间电台的女主播用她那温柔甜美的嗓音提醒各位听众注意保暖和添衣,金礼年才后知后觉感到冷,可将暖气开到最大,也没感受出到车内温度的变化。
可能是鼓风机运转之类出了问题,他没太在意,最后裹着一身冷气,上了从停车场直达办公层的电梯。
电梯上到一楼时停了下来,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最近到公司的实习生,是个长相略显稚气,带着圆框眼镜的小女生。
这个点快迟到了,实习生们本来就紧张,毕竟作为五百强企业,明辉集团的offer不可谓不难拿到,同期实习生们挤破脑袋也想要留在这个团队,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展示自己能力与价值,想尽可能给公司留下一个好印象。
结果这会不仅要迟到,还直接碰上总助,更是慌张了起来,磕磕巴巴的在门口问“总助好”,就是没反应过来上电梯。
金礼年笑了笑,回了她早,往旁边靠了一点,让她赶紧上来。
小姑娘内心挣扎了好一会,犹豫着究竟要不要上?跟高管一起乘电梯会不会不太好,不太礼貌?
她不知道自己的反应其实很明显,金礼年看出她的顾虑,只是又说了一遍“上来吧”,贴心地替她按着电梯开关。
为了不迟到,她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绝大多数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还是忌惮领导的,电梯上升的过程中那个小姑娘眼神都不敢乱瞟一下,倒是金礼年为了减轻空气中弥漫的紧绷感,主动与她搭起了话。
没有聊工作,而是问她平时乘坐什么交通工具来上班。小姑娘很腼腆,小声回答自己是坐地铁来的,但是今天有点倒霉,列车紧急装置异常启动导致迫停,耽误了她好一会时间。好不容易赶到大厦,又碰上一群乘倒梯的人,等了好多趟,自己根本挤不进去。
“这样吗。” 金礼年微微皱了下眉,似在思索,“乘倒梯的事,我会去找肖总反映。”
实习生没想到自己无意抱怨也能受到重视,有些受宠若惊,忐忑的情绪也被缓解不少。
好像也不是所有领导都那么难相处的……她悄悄往金礼年的方向看去一眼,暗暗惊觉其腿型实在是优越,令人羡慕。
再顺着那双腿往上看,就会发现这人其实过于瘦了,人群之中或许还不大看得出来,单独相处便格外明显。侧脸望过去像是只有薄薄一层颊肉,却也衬得那副样貌愈发好看,温和的眉眼间蕴含着一种与寡情相反,比深情低贱的独特气质,恰好在这张清瘦的脸上突显出来。
觉察到一缕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金礼年稍许侧过脸,询问道怎么了。
“……没有!”被当场抓包,实习生赶忙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找补,“总助您的香水真好闻。”
说的倒不是假话。
从站进轿厢里的那一刻,她便闻到了一股存在感极强,却又不喧宾夺主的味道。不同于大部分男士通常会选择的麝香或松香,那种气味既不强势,也不冷冽,没有男香高高在上的推拒,反而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到达相应楼层,电梯门缓缓开启。金礼年走出去前笑着对她说:“谢谢,有机会把它分享给你。”
明辉集团的大楼一如其名,灯火明亮,熠熠生辉,主要办公区精简在其中一层,其他楼层分别设置有大小会议室与培训室、商务餐厅或会客区,总裁办则在办公层的最里边。
金礼年穿梭过一片办公区域,经过一条封闭的长廊,又重新来到一扇玻璃大门前,在验证身份的装置上按了指纹,刷了脸,推开门,里面颇别有洞天。
与其他部门不同,总裁办的装潢更加冰冷,条件设施也更加完善,大家基本都待在办公室里,很少有人在外头走来走去,所以更显冷清。
回办公室的路上碰到了庄志强一一公司的行政副总裁,金礼年站定脚步,微笑寒暄:“早上好庄总。新衣服特别好看。”
庄志强挺意外的“咦”了一声:“你看得出来我这身是新的啦?"
“当然,谁让您今天瞧上去格外的帅。”
他的笑容千般真诚,语气万般恳切,捧得庄志强心花怒放,郎声大笑道:“家里老婆子挑的,我还担心这颜色不适合我呢。”
庄总和夫人公司里出了名的恩爱甜蜜,金礼年连着夫妻俩一块儿夸:“夫人眼光就是独到,也就只有夫人才了解什么最适合您,这颜色衬得您更沉稳,又不死板单调,您就应该多穿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既能改善心情,又能使我大饱眼福。”
“哈哈哈哈,你们这群年轻人讲话,就是容易把我们这种老头子哄得七荤八素。”庄志强也是职场老油条了,未必听不出这话是在阿谀奉承。
可那又怎样,有人爱听,就总有人会说。
“对了,肖总来了没有?老孙今儿一早就到总裁办来等他了,没等到就先回去了,我估计啊,还是为的离职的事儿。”年纪大了难免有些话多,说到这里,庄志强叹了口气,“你说老孙也是,在公司做这么久了,竟然还动了泄露公司机密的念头,好在是被人发现检举了,否则这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孙胜作为销售部总经理,为明辉勤恳耕耘十来年,肖兴健还在管理公司的时候便十分看重于他,原本马上就要升职到分公司当老总去了,结果前段时间被人举报在新项目上向竞争公司泄露公司技术。
商业泄密乃职场大忌,这下不仅升职无望,其本人还或将面临公司起诉。金礼年也想不明白孙胜到底有什么理由要冒着这样一个会陷入里外不是人的境地的风险做出这种事。
他记忆里孙胜一直是个安分守己,宽厚优容的人,自己刚入职那会喊他“孙哥”,当初得知自己要为了肖董去做那件事时,也是其苦口婆心地劝他要多为自己考虑。
泄密一事刚在高层间曝出来,金礼年还担心老孙是被人构陷,建议肖凌再往下彻查一番。然而肖凌刚接手明辉时就在这种事上吃过一堑,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姑息,饶是身边人再怎么吹枕边风也无济于事。
所幸发现及时,且对公司利益没有造成实际损害,于是高级管理层封锁了这个消息,肖凌也还是选择给这个老人留了几分情面,不追究责任,让孙胜自己主动办理离职从公司滚蛋。
“肖总……昨晚有个应酬,今天应该晚点到。”对孙胜一事有再多思绪,他也没搭庄志强的腔。
总助这个职位很敏感,在外说的话、做的事,皆由总裁授权,代表总裁意志。肖凌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自然要与肖凌站在统一战线上。
“行了,你也先回去工作吧,我也就是看老孙这人实在可惜,啰嗦几句罢了。”
金礼年笑着与他作别,转身回到了办公室,才把显示器打开,屁股都还没坐热,肖凌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怎么不等我?”他的声音听起来清晰有力,精气十足,估计是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了。
金礼年回答说:“要迟到了。”
“那就叫醒我。”
“舍不得呀。
电话那头的男人轻笑,让他今晚继续过来“加班”。
金礼年没有理会他的荤话,恢复到公事公办的工作状态,把老孙今早在等他的事儿传达了一遍。
“嗯,我知道了。”
和肖凌通话的时候,对方其实已经在来公司的路上,电话挂断没一小会,金礼年就听见了外边儿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以及老孙讲话的声音。紧跟着总裁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直到过去一个小时,又打开,然后关上。
金礼年原本没想留意总裁办公室里的动静,可他这人实在重感情——许是接到他爸了。又不能完全对孙胜将要离职的事情熟视无睹,漠不关心。
一直忙到中午,有同事敲了他办公室的门,问需不需要帮他一起订午餐,他说自己不饿,一会到茶水间冲两杯咖啡就行,实际上离开总裁办去了趟销售部,找到总经理办公室——那里门扉大敞,桌面全部清空了,只有地上还堆放着几个装有文件夹、个人物品或是书籍的手提纸箱。
孙胜背对着门,正弯腰搬起其中一个纸箱,听见有人叩了叩门,整个身躯顿了顿,才慢慢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瞧见是金礼年,脸上也没太大情绪,又把纸箱重新放下,让他进自己办公室里坐会。
金礼年只口不提泄密的事,只是问道:“孙哥,找好下家了吗?
孙胜的脸色很差,没有一点人到中年发福的富态,而是满满的悲凉与沧桑。
金礼年理解他的心情,知道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自己十多年了在明辉创造出的事业。
“唉,哪儿有什么下家。”孙胜苦涩地摇了摇头,“从明辉离职,我怕是也找不到什么好下家。”
“别那么说,孙哥你有能力有魄力,到哪里都能步步高升的。”事已至此,金礼年自知再多的安慰慰也不顶用,语气带上了几分歉意,“孙哥,与你共事那么久,你的为人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我相信你或许有些难言之隐,泄密的事我也跟肖...."
“泄密?”孙胜冷笑一声,眼底的愤恨一闪而过,转而又恢复到了刚才的凄苦,喃喃道没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认了。
金礼年捕捉到他那一丝异样的情绪,刚要开口追问下去,随即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可是,为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孙胜知晓当年的那件事……更何况肖凌对那件事毫不知情,又怎么会以此作为让孙胜离职的理由。
越琢磨越心慌,越思考越荒唐。
老孙似乎也不愿再多说,抬手看了看腕表:“午休快结束了,我想趁着公司人少的时候低调点儿走,你也快去吃个午饭吧。”
金礼年恍惚地离开了。
他心绪不宁地走回总裁办,步子很慢,偶遇同事热情的分享公司附近新开的餐厅装修如何,菜品又如何,他笑着,听着,不时给出一两句回应,然而却没有一个字被他真正听了进去。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孙胜那张落魄憔悴的脸, 在耳边萦绕不散的是孙胜那声心有不甘的笑。
或许是自己的工作性质不容过问,又或许是自己的内心想要维护和肖凌之间那种似是而非,如真如假的感情,他带着诸多疑问站到了总裁办公室前,始终没能敲下门。
处理完今天的工作,金礼年既没加班,也没“加班”,到停车场取了车——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卡宴,三年前的款。
他其实没那么喜欢保时捷,也并不热衷于SUV,只是那时候才毕业,无意结识了车管所当时的某位所长,其本人的座驾是辆丰田凯美瑞,却对德国车展现出异常狂热的喜爱。金礼年过生日那天其让人挑一辆车,金礼年决定投其所好,最后完全是在那位所长的喜好与审美下拿到了自己的生日礼物。
但他依然是感动的。
一个正科级能拿出一百多万给他买车,甚至还动用职务之便替他弄来一块与他出生日期相应的牌号,他曾一度坚信这不只是对他床上表现的嘉奖,他曾一度坚信这尚且能够称之为“爱"。
然而现实总是会给自作多情的人狠狠来上一耳光,那位所长后来升到了交警大队,上位后立马拥新权,搂新欢。终点的风光旖旎,谁又会留恋来时路上的一片泥泞。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恰好变绿,道路顺通无阻,金礼年却感到心口像是被各种杂乱的情绪所堵塞,压迫着他的血管与神经,使他的每一下心跳都变得格外沉重。
好事千载难逢,坏事接二连三。他忽然有预感,自己不是无故想起那个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