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心跳》檀沐心

15、慢冷——琢磨不透 言不由衷

　　回到公司，工作照旧进行，一切又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只是显然顾慕卿还没从“旷野”里走出来，苏念已经把自己和国外的梦境果断地割裂开了。
　　国外的一切是苏念这么久以来最大的叛逆，违背了自己所有的理智与克制，任自己放逐在情感的梦境漩涡中深陷不拔。朦胧的夜色、闪烁的灯光、若隐若现的情感暗涌……一切都最好地隐匿在了异国他乡。
　　如今一切已经结束了，一切都明朗了，苏念下定决心必须快刀斩乱麻。
　　她不去想自己和顾慕卿的交集，但也不再刻意回避他。因为越是回避，越是心虚，也越会让她心神不宁。她只是用无尽的工作填满自己来埋葬内心隔断情感的隐痛，用冷漠和镇定，即使可能只是表象，但这样的表现也足以使对方望而却步，心灰意冷。
　　顾慕卿当然能够感受到她态度的一百八十度转变。从国外回来，他本以为彼此之间的相处气氛会缓和甚至会……升温或者……可以奢望的话，重修旧好……吗？可苏念好像当作一切没有发生过，如同失忆了一样，不仅没有变得更亲近，反而把他推得远远的，甚至是比起初更甚。他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在玩这场无趣的游戏，他也不再有兴致用言语去挑逗她。
　　每当顾慕卿路过苏念身旁，苏念那冷冰冰近乎无视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游荡的幽灵，在她视野的冷落之下被狠狠淋湿。他内心尚有余温的念头、情感统统都被浇透。
　　“怎么先炽热的却先变冷了，慢热的却还在不停沸腾着？”
　　上天真是命运弄人，好生残忍！
　　其实国外之行，很多同事都注意到了顾慕卿和苏念之间不可言说的氛围和有些特别的关系。加之顾慕卿本就很受其他同事的爱慕崇拜，而苏念又是新来的，性格慢热内敛，不怎么和旁人聊天，没有太融入，不管是出于嫉妒、艳羡还是八卦的心理，办公室里总不免有些闲话产生。敏感的苏念也难免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正暗暗地盯着自己。于是她更不希望自己再和那个人有任何交集了。
　　“苏念，你去交接一下A项目的文件，地址我发你了。千万不能迟到啊！”
　　下午四点，盛都下起了暴雨，阴云密布，天色昏暗，高楼大厦的掩映下整座城市呈现出赛博朋克般的蒸汽风格。“嘟……嘀……”塞车的道路上车子按喇叭的声音不断，红绿灯在路口闪烁变换，一辆辆轿车卡顿地前进着。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汽车鸣笛的喇叭声、暴雨打落车窗的雨声……所有的声响在焦急的苏念耳朵里变得细微而敏感，尖锐而焦灼……
　　“师傅，大概还要多久，我赶时间。”苏念看着遥望不到尽头的车流，有些绝望。
　　“现在我也没办法，这天气堵车太厉害了。”师傅无能为力地感叹。
　　“这样下去肯定赶不上。要是迟到可就糟了。”苏念眉头紧皱，咬了咬下嘴唇，虽然雨天阴凉，但她焦急得有些燥热，无法控制自己杂乱的心绪。
　　短暂的权衡思考后，她决定下车。
　　师傅把她放到路边，她用手护住装着文件的包，在雨中奔跑。雨水噼里啪啦、势不可挡地降落。左一块、右一块，不一会儿，苏念的白色长袖衬衫就被淋湿了，她能感受到自己全身都被密集的雨滴侵袭，跑起来掠过的风夹杂着雨丝，在她耳边呼啸，她在薄薄的雾气里奔向自己的目标。
　　终于到了，苏念已经气喘吁吁，狼狈不堪。雨水缠着发丝，湿漉漉的滴下雨珠。
　　交接完成后，苏念走到门口准备打车回公司。大门口不时有屋檐的雨飘溅进来，门前的地板湿滑，苏念一个没注意，重心失衡，滑倒在地，裸露的脚踝蹭到尖锐的门角，划伤破皮，紧接着，鲜红的血从那道划痕中渗出来。在这阴冷的雨天，本就因淋湿而瑟瑟发抖的苏念此时觉得那道伤口上血的温热已经麻木了她的痛感，她太疲倦了，她只是在等自己缓过来后，撑着冰凉的地板小心地起身，用纸巾轻轻地吸沾伤口的血滴，等着出租车的来到。
　　坐上了车，这车的司机显然无法和顾慕卿那样，敏锐觉察到乘客的境况。车里没开暖气，有些潮湿阴冷，苏念双手抱臂，上下搓动自己的臂膀以暖和身体。
　　终于到公司了，下车过程中，脚边淋到雨水后隐隐作痛使得苏念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口。她咬咬牙，忍着疼痛有些艰难地走上办公楼。她抱着自己淋透的身体，缓缓走进刚刚下班而变得冷清的办公区，暮色降临，落地窗外，天边深蓝与深黑交织得没有分界。办公区还有灯在亮着，就这么若无其事、一如既往地明亮。
　　被一路奔波折腾的苏念，此时仍能感受到自己身体沾着雨水的黏腻和被风吹后打了个颤栗，雨水浸过的头发定型地散落在两鬓，伤口半湿半干地晾在空气中。
　　本打算到公司整理一下就打卡下班回家的，但一想到回家的路程之远和又一次奔波，她想先在这休整一下，吃桶泡面再回家。
　　她提着热水壶来到茶水间烧水。站在茶水间的半圆桌边，听着水壶因烧水而发出的沸腾的轰鸣声，看着白色的蒸汽一点一点地氤氲而出，带着些热气，苏念觉得此刻好安宁。
　　此时，还没离开的顾慕卿也走进了茶水间，看见了背对着他的苏念：有些湿漉凝固的一头乌黑的头发、白色的衬衫显然被雨水淋透而褶皱、裸露的脚踝一道长条的伤口还未凝固，站着些许水滴。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
　　他意识到她受伤了。
　　“嗒。”按闸跳起，水烧好了。苏念正准备提起满满一壶热水走出去，此时她的后背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提起了水壶，她知道是他，转头对上了他的双眼，那眼神里充盈着隐忍的心疼还有委屈，如一汪清泉，眼里的感情快要满溢出来了。顾慕卿一言不发地把水拿了出去，放到苏念的办公桌上。
　　苏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又要动摇了吗？又要重演过去吗？”
　　总在狼狈无助的场景里遇见他，他越是这样做，越是让她的内心挣扎撕裂，紧皱得不堪。
　　只是好冷，身上的雨水一点一滴地在被风干，苏念只是好冷，心也冷得在滴水。
　　顾慕卿看到了她桌上的泡面，帮她泡好，又将剩下的水倒进了她的茶杯里。见他默不作声地做完这一切后进了办公室，苏念才走出茶水间坐回自己的办公座位上。
　　她在等待着泡面煮好。
　　顾慕卿从办公室再次出来了，提着医护箱。
　　他一步步走近苏念，虽然变化很细微以至于自己都没感受到，但苏念坐在椅子上微微往后移。为什么他又要走近，又要来搅乱自己平静的生活，又要不断靠近阴冷的角落来捂热一颗将他数次拒之门外冷漠的心？
　　苏念抬头与顾慕卿对视上了，他们各自在想些什么？这样的氛围里，无声胜有声。顾慕卿单膝跪下，低着头，开始给苏念清理伤口。不知是因为敏感的伤口被碰到而感到疼痛，还是因为敏感的内心被触碰而感到触动，苏念的脚往回缩了一下。
　　“疼吗？”顾慕卿盯着鲜红的伤口，弱弱地问道，傍晚时人的声音好像会自动变得慵懒而有些沙哑。
　　没有回答。
　　没有关系。
　　顾慕卿轻轻握住苏念的脚后跟，极其温柔地用棉签处理伤口，生怕弄疼那脆弱的伤痕。虽然眼前的这个女人对自己如此坚硬的冷漠，但他分明感到眼前的她是如此脆弱，像水晶一样透明、澄澈而易碎。他不知道该怎么捧在手心上呵护，不知道怎样才不会让她破碎，不知道怎样她才不会把自己推开。
　　最后，顾慕卿用创口贴轻轻地掩住那道伤口，内心希望它能快点愈合，她的心也是……
　　他一直不敢再看她的眼神，他害怕自己的关心会做错事，害怕自己做什么都不受待见，可他的本能，她的安全比任何顾虑都更重要，更是当务之急。
　　此时，他才鼓起勇气抬头看她，她的脸庞是这么近，偌大的办公层里只有他们二人，宽阔的空间里如此安静，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她缱绻卷翘的睫毛之下，漂亮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就像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一样。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又输了。心甘情愿地输了。”
　　他们没有说出的心声就在眼神的沉默里全部诉说，毫无保留地交换。
　　“你最近怎么了？”顾慕卿打破了沉默，关心地问道。他想突破眼前的迷雾，走进她的内心。他想让她知道，他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身旁，他会小心翼翼、用心地愈合她的伤口，他会……他会！
　　“……”没有回答，泪水还在眼眶中打转，挣扎着，与骄傲的自尊心作斗争。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他又试探性地问道，像个犯错的孩子，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哪里惹对方不开心了。他只是不想失去她。
　　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泪珠滴落在他的手背，打湿了他的心。
　　相顾无言里，是琢磨不透，是言不由衷。
　　但是两个人有心知肚明的默契。
　　他们易碎、他们孤单、他们在保持着的距离里相拥，在眼神里交换灵魂……他们在精神里无言地爱恋着、相依相偎、心领神会。
　　只是不能说出口……
　　只是不能靠近……
　　火焰的最深处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