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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冬天——拙劣的演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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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回过神的苏念掐断了这漫长的对视,打开跑了许久的泡面,吃了起来,“跐溜”的吸面声是此刻唯一的不沉默。
而顾慕卿显然才刚刚浸在她的泪水里,情感还在流淌,眼神还在拉扯。只是他不想打搅她,也不想让她再破碎了,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吧。他把药水、棉签、和一包创口贴留在桌上后,拎起医疗箱沿着来时的路径走回他的办公室。
透过玻璃能够看到她埋头吃着面,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沾着泪痕的脸庞,她没有回头,他还在不舍地凝望。看了一会儿,他拉上了百叶窗,为的是减去她心上的包袱,同时也是减去自己复杂的不受控的心绪。
热气能够温润一下感到冰冷、盈溢泪水的苏念,她将自己埋在白色的蒸汽里,尽力不去想刚刚掉的眼泪,热水、热气、创口贴、安静……她的心有了些许的慰藉。
其实她的泪水并不是破碎,恰恰相反,是她在愈合,柔软在流淌。如若她佯装坚强,那才是碎成一地。哭出来,也许才能放心些。
收拾好后,她离开了公司。
顾慕卿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是办公楼唯一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雨已经停了,他坐在办公室望着窗外的夜色,她站在拥挤的地铁里看着隧道穿梭的残影,看着玻璃里映射的自己……真是难捱……感情……
经过这一番折腾,苏念果不其然感冒了。她戴着口罩,整个人酸痛无力,强撑着工作,这使她本就冷清的形象更加高冷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顾慕卿了解到了公司关于他和苏念的一些闲言碎语,似乎有些明白这些日子苏念的无言、疏远、掉落的泪,其中一定有这部分的原因。他感到伤心、痛苦,他只是想要靠近她、陪伴她、保护她,可是越是这样直白地做,所有的事情反倒弄巧成拙,往反方向发展。越是靠近越是伤害。真的只能这样无力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以这样不堪的方式才算得上真正的守护吗?
顾慕卿十分严肃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关于他们的过往、现在,关于她。他现在真正地再次正式庄重地,没有逃避地、没有逗趣意味地看待他们之间的感情。
于是,他不再“鲁莽”地靠近了,他害怕他的任何一个举动,哪怕是走近她一寸,都有伤害到她的可能,她是那么脆弱,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他们的周遭和以前的经历是那样喧嚣地阻隔在他们之间。
两个人真就要这样形同陌路了吗?他们似乎已经默认了这样的模式,不靠近、不触碰,虽然没有回避对方,但却比回避更糟,虽然光明正大地面对对方,可一步之遥里是难以逾越的遥不可及。
情绪下坠得如此猛烈,命运真是在无情地戏谑单纯的人们和赤裸裸的爱意。不久前还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火花就这样转瞬即逝地熄灭,只留下无垠的寂寥与凄冷完全地包裹、分隔开要相见的人。
只是,无论言行如何掩盖隐藏,克制隐忍,心是奈何都控制不住的。看着脚边有伤而跛行的她,有时差点就要摔跤,他的心也会不由自主地跟着落空,想要伸出的手只能极力按耐缩回;看着她忧郁难受的生病模样,口罩下不时的咳嗽声,他的心也连着喘息,乱了节奏;看着她一个人默默穿行在勾肩搭背、聊得火热的人群中,那形单影只的背影,他的心也连同着着一起下坠、孤单,他多想陪陪她,两个孤独的灵魂连在一起安慰的资格都被无形地剥夺了。
这太荒谬了,但现实就是如此荒诞。说不清、道不明,扭捏别扭的情感持续地拉扯,不知疲倦,折磨着为爱情甘愿受苦的人。
顾慕卿只能趁着她来向自己汇报工作的短暂片刻,好好地、光明正大地看看她,听听她的声音终于能够自然地打破两人间的沉默,她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可是为什么好像离得那么远,远到只是看着她,他就会不自觉地伤悲。
“这是最近的……”
“你的伤口结痂了吗?”顾慕卿打断了她,很显然他觉得此刻有比听她工作汇报更重要的事,那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嗯。咳咳……这个项目……”
“你的感冒呢?觉得怎么样?”她的咳嗽声再次引起了他的关心。
“顾总,我希望我们专注在工作的探讨上。”苏念有些不满他将工作搁置一旁,视为关怀她借口的行为,冷冷地回应道。
“员工的身体健康不也是工作效率中重要的一环吗?”
“我会估量好我的健康状况,不耽误工作,也……咳咳……不劳您费心。”
顾慕卿被她故作疏远的口吻堵住了喉咙里的话语,他莫名地快要湿了眼眶,只是感到自己被一阵又一阵猛烈的寒冷侵袭。
盛都的冬天真冷!
……像你的心一样……对吗?
苏念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只能快速地说完汇报内容,匆匆离开。像是惹了祸落荒而逃的心虚之人一样。谁又来理解她呢?她也担心自己会不受控地因他而被牵动心绪,傻傻地沉沦在终究无缘无果无益的盲目的情感里,沦陷也是堕落……她突然意识到或许“堕落”这个词用得太重了,哪怕只是自己在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也是对顾慕卿的伤害,即使堕落,也是自己的原因造成的。
一天下午,由于人手紧缺,后勤部找人帮忙去仓库清点和搬放书籍。苏念正巧没事,而且她有相关的工作要顺便去书仓里查看,便主动提出参与。
后勤部的一个员工带她到了一个仓库里,然后告诉了她一些相关事项便出去了。
苏念在偌大的仓库里点数,专心致志地工作甚至有些享受被书环绕的感觉。仓库的陈旧,午后的阳光从高高的窗子里射进来,纷飞的尘埃缓缓漂浮在光束中,木板的气味……这一切不自觉地唤起苏念儿时的回忆,这样的气息、场景,普鲁斯效应在苏念身上发酵。
看到没在工位上的苏念,又想起她的伤口、她的感冒,顾慕卿无法抑制自己的提心吊胆,纵使他试图安慰自己是自己顾虑太多,但他还是忍不住询问苏念的去向。
得知苏念在书仓,他连忙赶了过来,一间一间寻找。终于,他看到了空荡的仓库出现了熟悉的背影,那无数次牵动他,令他心动、心疼、心痛的背影。
他就静静地站在门口,注视着那背影,在午后的暖阳里像一张陈旧泛黄的老照片,阳光把时间都洗旧了,我们能不能回到最初?他不敢靠近,他们之间永远保持着这透明的距离,在这距离里承载了太多,但是不变的是澄澈的彼此,无论何时都纯粹地看着彼此。
苏念踮起脚,显然是要动架子上端的书箱,但她的身高不够用了,踮起的脚尖不自觉地踱步,显得那么局促。
经过一番心里挣扎后,担心大过一切,顾慕卿走过去帮忙。
还没等苏念反应过来转身,顾慕卿伸手准备搬下那书箱时,不牢固的架子颤颤巍巍,当箱子的一半已被搬出悬在空中之时,顾慕卿觉察到有些不对劲,紧急对苏念喊道:“离我远点,站到旁边去!”硕大的架子轰然倒塌,顾慕卿手里的箱子前倾向他迎面扑来,他连连后退,摔倒在地,箱子重重砸到了他的头部,里头的书翻落出来,支解的架子杆倒在他的腿上。
顾慕卿晕过去了。
苏念被眼前的这番景象惊吓到,她赶忙跑到他的身边,急促而小心地拍着他的肩,“顾慕卿!顾慕卿!醒一醒!顾慕卿!”她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地外溢,声音沙哑地颤抖着,全身都在抽搐,她迅速打通了120。
等待120的每分每秒,苏念都被绝望一遍一遍地冲击,她不知所措,充满愧疚、难过,眼前的他就这样没有任何回应,静静地躺在她的面前。“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有事!求求,我愿意用我的全部换你的平安!……”她再也想不下去了,她的眼泪无止尽地涌出,所有隐忍压抑的情感全部喷发,她也许能体味到他之前得不到回应的滋味了,甚至这滋味更痛苦,在此刻,在生死未卜的他面前,为了帮自己、救自己的他。她再也无能为力了,她亏欠他的太多了,根本没办法偿还。她再也不想隐藏自己的情感,因为她所有的隐忍、克制、退让最终都只换来命运无数次的戏弄、错过、遗憾。她不想再乖下去了、不想再如履薄冰了,如今的结果,是她万万不想要的,也是她万万没料到的。她憎恨命运的不公与戏耍,她对命运作出的妥协并没有换来任何好的结果。她心疼他,更深重地谴责自己!本就对自己失望的那个灵魂深处的自己如今彻底地以巨大的阴翳笼罩自己,讨厌自己的情绪达到了巅峰。
“嘀——嘟——嘀——嘟”,救护车鸣着长笛来了。救护人员把顾慕卿抬上车,苏念紧跟在他们后面。车身上不停闪烁的警报灯,车流路口处闪烁的红绿灯,苏念只觉得晕眩,她的心急促地跳动,手脚冰凉,忍不住地抽搐,泪痕满面,她只是紧紧握着顾慕卿的手。
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