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心跳》檀沐心

14、出逃——反方向的钟

　　伦敦刚下过一场雨。
　　整个伦敦被湿漉漉的雨水裹挟，地板上清冽的雨水铺陈得发亮，映照阴郁的天空，伦敦塔桥、大本钟附着雨水在夜色的灯光里淋漓闪耀，一种独属于英伦的情调只有在这样的天气里才得以彰显。
　　夜晚，团队沿着泰晤士河散步，观赏夜景。淅淅沥沥的小雨又下了起来，街边的行人穿着都很低调暗色系，透明雨伞上雨滴缓慢地滑落，打不打伞无所谓，也许审美的情调和氛围更重要一些。红绿灯在雨里闪烁着，车流并不拥挤，风吹得雨丝飘飘洒洒，红色的邮筒和电话亭安静地伫立。巨大的伦敦眼在河边缓慢旋转。
　　“大家上去坐坐吗？刚好也可以避避雨。”
　　“好啊好啊！”众人纷纷支持。
　　买好门票后，大家排好队依次坐上摩天轮。由于门票的人数分配下来后，会多出两个人坐另外一个座厢。刚好，苏念和顾慕卿就是队尾“掉队”的两个……“幸运儿”？
　　还好一个座厢里有很多人，不会有两个人呆在一起的局促，但座厢里都是外国人，只有彼此是自己熟悉的人。这是一种说不出的关注、安全感和依赖感。
　　雨痕附着在窗户上如流苏般滑落，摩天轮缓缓转动，一节节座厢从入口出发，逐渐上升。伦敦的夜景被笼罩在阴冷的雾中，雨水兴许能淋清些许夜色吧。随着高度的上升，地面上的一切开始变得渺小，摩天轮里的每个人就像逐渐漂浮于宇宙里的尘埃，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宏大感随之而来。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逐渐变成一个个小小的彩色光斑，泼墨般随性地晕染在各个交叉路口处。时间慢慢的，每一个小窗口都在轻轻地升腾，看着这个世界的流转，厢子里隔绝了外面的寒冷，所有人在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和夜色并肩。
　　对于有些恐高的顾慕卿来说，这场“吊桥效应”是对他自己内心再一次严峻的考验。苏念就坐在她的对面，自己的心跳动得如此厉害，是因为摩天轮的升高，还是内心深处情感的升腾？眼前的这个女孩，从他17岁就遇见的女孩，此时窗外的光影和夜色在她的脸上交叠轮换，她看向窗外的侧脸还是和坐在教室里看窗外午后的夏日阳光一样，恬静美好……而默默看着她的那个人此刻又在她的身旁。你看风景，我看你。
　　“今晚月色真美。”顾慕卿在心底感慨地念道。
　　苏念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与顾慕卿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此刻，座厢升到最高点，大本钟的钟声敲响。悠长古老的余音回荡，肃穆厚重。苏念与顾慕卿感觉各自的心也被钟声激荡起来。夜色笼罩之下，唯有他那双皓眼明眸干净明亮地闪烁着，苏念不经意想起了初见他时，他戴着黑色口罩，仍然是这样的一双眼睛，记忆是那么深刻。
　　两人第一次没有逃避开彼此的眼神，也许是借着夜色的朦胧昏暗，他们“胆大妄为”了起来，毕竟对视对他们来说，哪怕一秒，都要用尽全部勇气。因为这眼神的交汇中不仅有着现在，还夹杂着过去的种种影子和回忆，谁都无法抵挡洪水般泛滥而出、快要决堤的浓烈情感。
　　夜色的掩护之下，羞涩的脸红也不会被察觉，浅浅的笑意荡漾在浓浓的暗夜之中，在这“暗送秋波”的场景里，有其他人说着英语、嘈杂却并不聒噪的背景音，有人讨论着外面的景色，有人在拍照，闪光灯断断续续地闪烁，映得窗壁上的雨水如同点点星光，而这唯一熟悉的人就坐在自己对面，静静地望着自己，其他一切都仿佛凝滞，我的世界里只有你……
　　“今晚月色真美。”顾慕卿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样的有感而发如此冲动，连忙找补一下，“不是吗？”“望了望天边被蒙蒙云雾遮挡的月光，苏念若有所思，读中文系的她怎么会不明白这句话的一语双关，但她只是单纯地微微点头，将所有的一切隐晦在这加密的话语和眼神中。不知是不是摩天轮旋转的缘故，两人觉得此刻天旋地转，世界里都是流光溢彩，光怪陆离，眼前的人占据了自己整个青春和心底的秘密。
　　座厢缓缓下降，慢慢接近地面，光亮渐渐明晰，两人从刚刚迷离的氛围里抽离了出来，情绪的余韵还在蔓延……但眼神显然收敛了，不敢“顶风作案”。
　　“我这是怎么了？”她想。
　　“我这是怎么了？”他想。
　　众人回到旅店休息。
　　苏念点开顾慕卿的微信头像，是盛都的秋天，点开朋友圈，背景封面是……这不是怀表背面的图案吗？一轮月亮怀抱“miss”的英文花字。……唯一的一条朋友圈是英国的伦敦眼。苏念生怕自己的查看会留下痕迹，生怕自己会手滑点到，赶忙关掉手机，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外面的风吹得木窗户吱吱作响，白纱窗帘轻轻飘拂……晚风撩过苏念的心海，她不禁又回想起今天晚上的一切，雨里的伦敦、转动的摩天轮、对面的他、回忆和现在……
　　伦敦的雨已经停了，地上“涓涓细流”的雨水被一点点稀释、晾干，但冰凉的触觉仍停留：伦敦眼已经静止，但旋转与升腾的轻盈仍然闪烁心间
　　顾慕卿枕着双臂，躺在床上，回想着自己直率而胆大的行为，想起苏念那微微的点头，嘴角上扬，浅浅的酒窝甜得醉人……
　　这是一个难眠的夜晚，默契的思绪飘散在伦敦的薄雾中，氤氲的情感怎么晾也晾不干。
　　例行公事后，在伦敦的时间只剩下两天。大家各自自由活动。
　　圣诞节来临，伦敦罕见下起了鹅毛大雪。但并非如暴雪一般迅即而厚重，纷飞的漫天大雪、水晶球里飘散的雪花和旋转木马、童话的橱窗、圣诞树上的彩灯……此时的伦敦最为浪漫。这是一个冬日的梦境，驱散寒冷的阴郁，温馨而梦幻……
　　出了旅馆在街边散步的苏念碰到了同样漫步的顾慕卿。飘落的雪中，亮着暖黄灯光的橱窗里有一切圣诞的元素，并不吵闹的街道，各式英文字牌，在这样美的场景里，有戴着毛绒帽子的她，有穿着黑色风衣的他，可爱的她，干净的他……真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遥望，一切都恰到好处。
　　“你……有安排吗？”
　　“随便逛逛。”
　　“那……要做个圣诞搭子吗？”
　　苏念眼睛转溜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回答就当你答应咯。”顾慕卿顺势说道。他知道她的拒绝和同意是什么样，他知道她无需多言，自己也能心领神会。
　　他们一起去到环球影城，《哈利波特》是两个人共同的喜好，于是都换了魔法袍的装扮。
　　看到和自己穿的如此相配的苏念，顾慕卿得逞地笑了笑。
　　最让顾慕卿紧张的是去鬼屋时，本就有些夜盲的他在黑漆漆的鬼屋里强装镇定，直到鬼追上来时他才终于藏不住害怕，怔在原地，苏念情急之下牵住他的手往外跑。在这寒冬里，碰到她手的温度的那一刹那，他的心都要融化了，刚才的惊恐烟消云散，此刻他的心里只有这个女孩，牵着自己义无反顾地在黑暗中向前奔，像是要私奔到世界尽头。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他的心砰砰跳，比刚才被刺激还跳得厉害……
　　其实，他们都不在意玩了什么，因为注意力都不自觉地倾斜在彼此身上。但这无疑是他们最开心、最无忧的一天。
　　夜晚，他们一起漫步在伦敦街头。圣诞氛围浓厚，大本钟的钟声再次敲响，暖黄的灯光随处可见，飘雪的世界却是如此温暖明亮，美好得就是一个梦境。
　　一起喝了热巧克力、一起买了圣诞袜、一起看了夜晚的泰晤士河与塔桥、一起望见了再次旋转的伦敦眼、一起听了整点的钟声、一起悄悄地在心底许愿：
　　——冬令时的英国，时光会倒流一小时。那么，反方向的钟能否让我在梦境里出逃得再久一点？
　　路过一家明信片店，“要不要买一张寄出去？”顾慕卿问。“寄到哪？”“放进邮箱，寄到天涯海角。”苏念会心一笑。
　　他们用心地写下隐匿的字迹，将明信片投进路边红色的邮筒里，红色的邮筒上套着针织的小帽子。两个人都被这有趣的情致逗笑。
　　第二天，众人启程回国。飞机在大西洋上空航行，裹挟着地球另一端的记忆，撒落漫无边际的蓝天……
　　两个人都陷入沉睡，睡梦中是倒流的时光，一切都在倒退，倒退到最初的起点，17岁……
　　那封不知道是否寄出去的明信片上的名字是他，目的地的答案是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