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小狗需谨慎》君子不至

8、笑

　　宋清和搀扶着宋妈妈去了急诊室。

　　那孩子的的血压已经降了下来，现在正睡着。

　　“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宋妈妈捂着嘴巴呜咽，“前几天也出过一次这样的状况，我以为短时间内就不会再犯。”

　　神情严肃的医生走进来，他瞄了一眼宋妈妈，而后锁定宋清和，“我说过好几次，不要总是一发病才往医院跑，从症状上来看，应该是室上速发作，这种病很常见，但一般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发病频次也不高。”

　　“你们家孩子年纪小，要重视，”医生继续审视着他，“你是孩子的……”

　　“哥哥，”宋清和回答道：“我是他哥哥”

　　“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每次都是你受教育程度不高的母亲独自带过来看。”

　　“好了，多余的话我就不说。既然这次你过来，那就尽快办住院，幸好有个床位空出来，否则就只能住走廊。”

　　宋清和办好住院手续，宋妈妈就去陪床了，他随便在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下。

　　第二天是周六，他请了一天假，预备照看两天。

　　他在医院周围买了些包子和粥，在宋妈妈和他那便宜弟弟吃早餐的空档，重新去医生那里了解情况。

　　那医生见到他，长舒一口气，感叹道：“你们家终于来了个管事的了。”

　　“你弟弟那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做个射频消融手术肯定能痊愈，我也给你妈妈说过，甚至有一回都要商量着动手术了，可我刚说了手术风险，你妈妈就不同意动手术了。”

　　“我们作为医生自然不能过多的劝阻，医院不是非要开这个刀，可这一年多光跑医院的钱，都够做一回手术了。更别说孩子受罪，家里人也担惊受怕。”

　　“我的意思是，你这回劝劝你妈妈，早点做早些安心。”

　　宋清和不想竟是这样，他听他母亲的描述，一直以为是什么疑难杂症。

　　他哭笑不得，他知道宋妈妈胆小，可这也……他看了一眼医生的胸牌，道：“我明白了，谢谢您，王医生。”

　　宋妈妈见宋清和进来，犹豫道：“王大夫是不是给你说要动手术？”

　　她期冀着：“禾禾，你看能不能不动这个手术，我听人说有慢慢自己好了的。那个手术要从胳膊上开刀，用电线丝从血管里穿到心脏，那多害怕？万一中途不小心将血管戳破，小知这么小一点，血管就更细了。”

　　“听说还不能麻醉，那就更受罪了。”

　　看来他妈妈为了儿子也打听了不少人，可若是不严重，倒还可以拖一拖，但小知明明发作频率很高。

　　宋清和斟酌道：“我查了一下这个手术，这里的大夫们不知道都做过多少次了，我们听着是害怕，可一直发作下去，小知也受不了。”

　　宋妈妈还是犹犹豫豫，她声音低下来，“我……我做不了主。”

　　宋清和不明白她的意思，“怎么做不了，趁着我在临市，快一些的话，下周就能排上手术，做完就可以回家，妈，你自己的孩子你怎么做不了主？”

　　“这毕竟是徐家的孩子，你徐叔不在，我心里慌。”

　　宋清和过热的脑袋霎时清醒过来，他长久地盯着眼前这个她已经老去的母亲。

　　她还是这样，她一直都是这样。

　　软弱地甚至是虚假地爱着她的孩子，她可以为她的孩子吃苦受累，可一到重要关头，她又仿佛丧失了承担责任的本能。

　　宋清和深吸一口气。

　　“那你把他找来。”

　　宋妈妈眉毛耷拉下来，“他说让我看着办，他说他不想管。”

　　宋清和忍住从心底里泛起的恶心感。

　　回忆里软弱到可怜的母亲，他在见到她第一面时会感到怜悯心痛的母亲，此刻却让他有种想骂也不能骂的无力感。

　　他忽然想起很多事情，譬如追债的人上门，她甚至需要自己的儿子挡在身前。

　　但她又可以在事后，在宋仲明不知音信的时候，默默地不知辛劳地干体力活赚钱养当年的自己。

　　宋清和心想，他明明小时候最平和不过，他很早就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把对别人的底线放得极低，可即使这样，在他长大成人后，怎么还有这么多破烂事让他生气。

　　“那好，妈，把那个男的的电话给我，我来跟他说。”

　　宋妈妈倏得抬起头，“这行吗，禾禾？我知道你性子冷，跟他好好说，别吵架。”

　　宋清和没理会宋妈妈没有道理的话语。

　　“妈，如果我打了，他不来，那你就下决定，如果你还是下不了决定，那以后就不要再找我！”

　　宋清和站在走廊里，凝视着窗外发芽的枝桠，听着听筒里传来不知所谓的胡言乱语，有种恍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的荒诞感。

　　“徐先生，”宋清和打断对面的哭诉，“我妈妈没有催要医药费的意思，他只是让你过来，在你儿子的手术同意书上签个名字。”

　　“如果你连这点责任担当都没有，我一定会让我妈同你离婚。”

　　“凭什么？当然凭我是她亲儿子！”

　　宋清和早年间其实是很内向的人，他不喜欢出风头，也不习惯与人打交道，更厌恶同人吵架。

　　但他不做，并没有人能替他完成这些事情，他只能一点一点地学着独自在这并不温和的世界上过活。

　　他想，他自己也厌烦皱着眉头大声争吵的自己，他也觉得这样的人面目可憎。

　　可惜，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这样面目可憎一回。

　　“他会来，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会来签字，也会陪完整个手术。”

　　宋清和面无表情对宋妈妈说完这些话，正准备转身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氛围，宋妈妈的眼泪就又流了出来，“禾禾，你不要怪妈妈，上天把妈妈生成了这样的人，妈妈学也学不会，妈妈就是没用。”

　　宋清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他只能违心地安慰她，“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往后能活得稍微有点自己的想法。”

　　“好了，我去和医生商量具体动手术的日期，我也给你转了一笔钱，应该够付手术费，到动手术的时候我再过来。”

　　说完，他再没去看宋妈妈是什么表情，他也暂时不想在纠结在这里。

　　手术日期定在了下周二。

　　而宋清和平白多出了半天假，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在市区闲逛，最终停在了他将来的小区外。

　　开春暖和起来，施工队也开始动工，他本来就买的是一期的房子，那栋楼已经修了有三分之一了。

　　宋清和看着如蚂蚁一样爬上爬下的工人，艰难地，扯出了一个微笑，而后驱车去了附近的商圈。

　　他并不是去吃饭，而是心中烦闷，所以他得找些乐子排遣排遣。

　　他去了负一层去抓娃娃。这是他自上大学培养出来的习惯，他那会儿钱不多，也找不到别的消遣方式。

　　每次兼职回学校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地下通道，放着一排排的抓娃娃机，叽哩呱啦的唱着些可爱的歌。

　　他有时候觉得压力大，会买几个币试着抓一抓。

　　宋清和一口气买了好多币，可惜他技术不到位，运气也很差，抓得手都酸了，也没有一个掉下来。

　　他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已经抱出来两只玩偶了，她盯着这个奇怪的大人，拽了拽他的衣角，“叔叔，要不要芝芝帮你？”

　　宋清和自然不忍心拒绝这么可爱的小天使，他将位子让给了这位芝芝小朋友。

　　芝芝也不说话，转动指挥杆，操纵着爪子，三下两下，用了不到五个币就抓出来一个。

　　宋清和以为站在芝芝身后的是她的家长，见宋清和看过来，他捎带歉意，却语出惊人，“我们家小小姐就喜欢玩这个，给您带来不便请谅解。”

　　宋清和对着这位穿着考究的青年笑了笑，“我并不介意，孩子开心就好。”

　　这尴尬的气氛被芝芝小朋友的欢呼打破，她抓着手中的狐狸玩偶，跑过来塞进宋清和怀里，得意洋洋地说，“都是叔叔你带来的好运，我终于抓到她了！”

　　宋清和见她这么喜欢这个狐狸玩偶，于是道：“既然这样，那就送给芝芝，叔叔已经是大人了，已经不需要小布偶了。”

　　“谁说大人就不需要玩偶了？”那小姑娘神采奕奕，“芝芝就算是一百岁也喜欢玩偶，叔叔你真奇怪，明明是来抓娃娃的。”

　　宋清和一时语塞。

　　好在这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很快给他解了围，“我拿走叔叔大狐狸，送给叔叔我的小兔子和小老虎好不好？”

　　宋清和当然舍不得拒绝这位小淑女。

　　宋清和将剩下的游戏币送给了后来的小朋友，抱着两个小布偶，预备乘电梯去地下车库。

　　他在等电梯的空隙，看了一眼银色墙面上印出自己抱着玩偶的滑稽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旁边上行电梯开门，出来几个精英打扮的人，宋清和不经意听到有人低声喊了一声“梁总。”

　　他不自觉地转头去看。

　　那被簇拥着的青年神色冷傲，语气果决，一点也瞧不出傻气。

　　他没有看见自己。

　　宋清和低下头，咧开嘴对着小老虎和小兔子笑了笑。

　　他就说，他与他这位曾经的小友，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