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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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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和虽说对母亲颇有一种怒其不争的怨气,但他最终还是抱着两只玩偶去了医院。
宋妈妈见着他,眼中难掩惊喜。
他也许在某些很艰难的时刻思考过斩断家庭与他的联系,但宋清和是狠不下心的人。
他倒不痛恨自己的这种特质,他反而很庆幸自己成为了一个称得上善良的人,不辜负多年的坚持,现实已经够残酷了,他绝不可使自己的灵魂受到折磨。
小知抱着布偶不肯撒手,对着宋清和腼腆地笑。
宋清和摸了摸他圆乎乎的脑袋。
他心平气和的对宋妈妈说:“这两天应该会开些术前检查,把小知从头到脚地检查一遍,我给你的那些钱够吗?”
说来其实挺有趣,他们这种家庭,表达关心的方式,除了日常的嘘寒问暖,就是问钱够不够用,而宋清和他做不来嘘寒问暖。
宋妈妈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不去问大儿子为何去而复返,她道:“够的,够的,只是这钱不应该由你来出,妈妈这些年也有一点积蓄,不能用你的钱。”
但宋清和清楚,宋妈妈所说的有一点积蓄,那就是真的只有一点,他虽不知道她如何谋生,但左不过去卖场当收银员,他有一回曾见到过她发的朋友圈里有穿着制服的照片。
“收下吧,”他道:“趁着我还有一点孝心在。”
宋妈妈却突然小声抱怨:“你这孩子,小时候就别扭,长大了还是这样。”
宋清和难得在他妈妈面前卡了壳,他很不适应这样稍带温情的氛围。
好在宋妈妈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但她踌躇着,小心翼翼地向宋清和询问每个父母都关心的问题,“禾禾,你告诉妈妈,现在有女朋友没有?”
见宋清和沉默着没有回答,她又连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禾禾,我只是想着,现在的小姑娘跟我们那会儿不太一样,要么早早结婚,要么没有结婚的打算。”
“你如果不主动找的话,错过了年龄,就没办法找到你喜欢的姑娘了。”
宋清和自然知道自己母亲的关心自是和外界那些打探是不一样的,他也并不打算糊弄他并不聪敏的母亲,“妈,我也许,也许并不会结婚。”
这是宋清和的真心话,他也许在青年时代幻想过一个或温柔或活泼的女孩子,但他那时候一直为生活奔波,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而如今,他很觉得,一个人生活似乎也并不坏。
他不清楚自己是否掌握有爱人的本能。
他也没有必须要生下自己的后代这样的想法。
而他反观自己父母的婚姻,反观自己与父母的关系,除了一点温情的联系,似乎就只是血脉上的传承。
无论是父母,孩子,或是伴侣,似乎都不能成为一辈子的寄托。
父母之间,乃至于父母与他之间,他们的心灵是如此的不契合,他不愿意为了一个草率的繁殖后代的原因,就匆匆接手一个另一个人的人生。
他也并不愿意,还是这样草率地,在他还没有将自己的人生活明白的时候,就急急忙忙地跳到下一个阶段去。
他不相信爱情。
他也不相信自己会为一个别的什么人失去自我。
宋妈妈脸上浮现出不太明显的失望来,但她毕竟在她儿子的生命中缺席了大半,她并不了解他。
也似乎根本没有立场去对他的生活置喙。
她是个没本事的女人,她所能做的,只有担忧,她也许会像每一个父母那样,将这担忧带到坟墓里去。
但她还是想再挣扎一下,她用她朴素的见闻,规劝她的孩子,“一个人生活老了会很可怜的。”
宋清和却反问,“那两个人生活就一定会幸福么?妈妈,你有两段婚姻,你从你的婚姻里得到什么好处了么?”
宋清和原以为宋妈妈会无话可说,可她连思考都没思考,脱口就道:“我得到了你和小知啊。”
宋清和道:“但妈妈,我并不会为了后代去结婚,也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去结婚。”
宋妈妈咕哝道:“我说不过你,但禾禾,你说的这是傻话。”
傻话也好,聪明话也罢,反正宋清和固执地想,如果他没有找到心灵上契合的那个人,他绝对不会同谁随随便便地在一起。
小知的确做了好多术前检查,除了心脏,其他地方只有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都不碍事。
于是等到周一,小知的父亲终于在宋清和的威胁下姗姗来到医院,为小知签了术前同意。
这位姓徐的男士,徐兴平先生,明明在电话中三推四阻,却在宋清和和医生们的注视中,他带着大包小包的儿童零食,活脱脱一个好男人好父亲。
这是宋清和第一次见徐兴平,他并不是他想象中畏缩犹豫的人,反而对所有人都很和气,他视线转向宋清和的时候,宋清和甚至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怨怼。
他对小知亲亲抱抱,用极其真挚的语言向他儿子诉说自己迟来的抱歉。
“对不起,小知,爸爸为我们小知赚大房子去了,爸爸没能及时赶过来,小知这些日子乖不乖?有没有怪爸爸?”
小孩子难免会对经常见不到面的父亲有所孺慕,他很快就忘了心中的怨怼,在徐兴平怀里兴奋地探开探去。
而宋妈妈也不复从前的颓丧,许是真正的主心骨来了,脸上也时常带着笑容,她也许想着丈夫只要肯回来就好。
宋清和看着这虚假的,其乐融融的一家子,很难不幻视出宋仲明。
原来他的母亲兜兜转转,还是被同一种人迷了眼睛。
他竟不能否认,不管是第一次婚姻,还是第二次,都是他母亲自己做出的选择。
小知的手术完成的很顺利,王医生甚至说他第二天就能下床,给了些抗血栓的药,顶多观察两天就能出院。
宋清和见徐兴平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本就是为了他母亲来的,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于是他便在一片混乱中离开了医院。
他又多请了两天假,想必为他代课的老师已经有了足够的怨言。
他走向电梯,谁料在转角处,竟碰见了许久未见的师兄。
“小和?”对方见到他很惊喜,“居然在这儿遇见了你。”
宋清和也很意外,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欣喜。
他这位师兄姓林,在他读研期间给了他不少照顾,他如今在一所研究院任职,这些年断断续续也没有断了联系。
他的同门都是些很好的人,如果有可能,宋清和很愿意同他们混在一起,听他们唤自己“小和”。
宋清和和林师兄坐在装潢考究的咖啡馆中,盯着楼下熙熙攘攘如蚂蚁一般的小人,做起陈年的幻梦。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小和真是的,”林师兄嘟嘟囔囔地抱怨,“我们大半年不见,居然只肯让师兄请你一顿下午茶?”
“我当然不是看轻了师兄,只是时间仓促,我下午就得回海城去,下次我请师兄吃大餐。”
林师兄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要不是你陈师姐出差去了,我今天非把你拉到我家去,你陈师姐最近常跟我念叨你。”
宋清和也许能猜到一点陈师姐最近频频提起自己的原因,他问道;“陈师姐现在还跟着老师在做醚类化合物吗?”
林师兄点点头,“是在做有机,”他忽然直直看向宋清和,“清和,既然你还对这些东西有所关注,我看你索性把你海城那份工作辞了,重新回到研究行业里来,”
“你现在年纪也不大,再读个五六年书也还不成问题,再说还有我们这些人在,你肯定不会在这个行业里没饭吃。”
宋清和道:“我才没有关注这些,学校里非要我们订些专业杂志,那天学生来问题,我随手一翻,就看到了陈师姐的名字,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还在做有机。”
“是呀,你当初跟着她做的就是醚类,你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小师弟,又乖巧,数据出得又快又准,我那时候还喝了你不少醋来着。”
宋清和笑笑,“明明当初是师兄你对陈师姐爱搭不理。”
林师兄道:“她那会儿严肃地像个老古板,我那明明是害羞好吧。”
“小和”,林师兄还是不死心,又将话题扯了回来,“我不相信你愿意在海城待一辈子。”
“我们当初都看在眼里,如果你是没有能力的人,我们也不会接连劝你。”
“如果你的确不愿意再回到专业来,那就找个自己喜欢的方向,这些年我总觉得你越发沉默寡言,也不肯去看老师。”
“我们每每见了老师,他必提起你,言辞之中总是为你惋惜。”
宋清和沉默下来,“我没脸去见老师,我辜负了他对我的期望。”
“你明明辜负的是你自己!”
宋清和盯着咖啡杯里散发着苦涩香气的液体。
如果没人来提醒,如果没人来敲打,宋清和就不会觉得这些年自己过得失败。
他是很会自洽的人,很会得过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