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小狗需谨慎》君子不至

15、第 15 章

　　刘西诚父子告辞的时候，宋清和起身相送。

　　刘西诚声音萎靡的说：“老师再见。”

　　宋清和道，“再见，回去好好休养身体，”他温和地笑，“早点好起来。”

　　宋清和以为同这父子的寒暄到此为止，刚转身，正准备回去，谁料却听刘潭溪忽然说了一句：

　　“宋老师还真是神通广大。”

　　他表情愕然，回过头去，却只看见一道冷硬的背影。

　　他忽想起来自己曾大言不惭地让那位李秘书带过几句话，有点明白自己当时恐怕是误会了，但话既已说出再没有收回的可能，况且这位刘总对他有什么样的看法——

　　他也并不是很在意，他与刘潭溪唯一的交集，不过是他教了他儿子刘西诚。

　　进去时袁育林竟下了床，正单手扶了墙壁慢慢走着，宋清和连忙上前搀扶住他。

　　袁育林将大半身体的重量靠在他身上，起先没有说什么，走了两步忽道：“扶我出去走走，这两天躺着太闷。”

　　宋清和却先将他扶到小沙发上让他坐下，而后自己回身从柜子里取出件厚外套，“天气还不是很热，老师穿件外套，咱们再下去。”

　　但外面的天气也是闷闷的，厚厚的云层压在头上，见不到太阳的影子。

　　宋清和扶着袁育林缓慢地走在住院楼底下一条僻静的小路上，两侧种着些洋槐树，正开着一束束的白花。

　　倒是能闻到一点槐花独有的香气，袁育林并不说话，很罕见的沉默着。

　　他或许在这几天里知道了一点宋清和真实的想法，但他总觉得这是极天真的，对自己很不负责的想法。

　　“没有几个人真正的喜欢工作，”袁育林还是想把他这最小的一个弟子掰正过来，“你不要嫌我烦，我老了，人老了就会心软，若是在我年轻时？哼，我早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袁育林第一次对他软下态度来，宋清和也没有太激烈的情绪，“我明白老师您放心不下我，只是我并不觉得自己过得如何坏。我虽没有如何真正谈得上热爱我如今这份工作，但我也并不讨厌。”

　　“即使我现在真的回来重新在您手底下读书，于我而言，仿佛没有什么差别，甚至……”宋清和小心翼翼地说出后半段话，“甚至负担更重。”

　　袁育林没有立时明白宋清和的意思，他反问：“负担更重？”

　　“是的，我如今教书，教得只是一些皮毛，而若是真正研究起来，就需要兴趣的研究，老师，或许我这话说出来有些不识好歹，但我真的，对化学并不如何感兴趣。”

　　“现在这份工作，我就能单单将它视为工作，而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我或许是比较贪婪的人，既想活下去，又想有一些私人的东西。”

　　袁育林半晌没言语，就在宋清和以为自己即将要挨一顿骂的时候，听到一句：
　　“那你告诉我，你那些私人的，感兴趣的东西，又是什么？”

　　要对自己的老师说这些，宋清和还有些难为情，他心底里想的如何如何高尚，但用语言说出来，总觉得就变得平凡、微不足道起来，“我大概，闲下来的时间想多研究些历史。”

　　袁育林脱口而出：“那怎么行？专业跨度这样大，将来的路要怎么走？”

　　宋清和虽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但被自己老师一口否定，心中还是有一点沮丧。

　　他是有想过转行，在很深的夜里，他也想过要不要去考个历史专业的研究生，去做些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他听出自己的老师仿佛还是盘算着让他回来，甚至换个方向也好，但与从前的专业不搭边的他的梦想，连袁育林也不看好。

　　“这不行，你还是回来搞化学，你自己也说，不都是工作吗？”

　　话题又回到原点，宋清和哭笑不得，“我在临市买了套小房子，到时候如果您不嫌弃我的话，我时常就来学校看望您。”

　　“不要扯这些有的没的，要我说，还是回来。”话虽这么说，但宋清和能感觉得到，袁育林的态度已经松动了不少，他心下感到一阵安慰。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敢去见他，一直害怕辜负了他的期望，害怕被无声的责怪。

　　但如今看来，这不过是庸人自扰。

　　倒是生生错过了那么多和解的机会。

　　赶在清明节前，袁育林肺上的阴影消散得差不多了，他自己也在医院待得足够厌烦，因此就收拾收拾出了院，几个弟子不放心，硬是给他请了了个护工。

　　当时他们几个还调侃宋清和，“咱们这些人里，老师最钟爱小和这个关门弟子，从前连挨的骂也比我们少些，若不是小和不能长时间待在临市，否则就该让他多照顾照顾。”
　　袁育林到这个时候，仍旧有些不死心，“要回临市也容易，可惜他自己脑袋瓜里想太多。”

　　宋清和只是好脾气的，真心实意的笑着。

　　而在这期间，梁轲一直每日不间断的给他发消息。

　　但并不太多，有时候会说他今天见了什么人，吃了些什么，夹杂着一些图片，很偶尔的，会问，要不要等他出差回来见面。

　　但大多数时候是自言自语地说着回国就来见他。

　　宋清和一条都没有回过，但他却从那些文字和图片里拼出了一个个梁轲，他有时候觉得有点烦，但每次消息提示音响起的时候，他总忍不住去翻看。

　　他极少极少的情况下会想，这样没有回应的日子，梁轲他，能坚持多久？

　　等他重新回去上班，因他最近请假次数有些频繁，尽管他尽量远程处理着班级里的事务，但各种琐碎的小事情还是堆积了许多，这让他很是忙了一段时间。

　　好容易等到放清明假，宋清和才真正空闲了些。

　　而这个假期，他预备回老家去，他二叔给他来过电话，说最近他奶奶一直念叨着宋清和，应当是老人家最近年纪大了，想他这个大孙子了。

　　但宋二叔未尽的言语，他既然亲自打电话过来了，宋清和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他这些年即使过年，也很少回老家去，如果这次不回去，以后大概就见不到了吧。

　　说来好笑，宋清和在年纪很小的时候，仿佛是埋怨过他奶奶的。

　　因他最开始是家里的第一个小辈，即使他们家并不如何富裕，他也是受过一点宠的，有记忆的时候，他奶奶经常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零钱给他，要他去买些糖吃。

　　但他二叔家的堂弟很快出生，于是爱被减半，随着更多的弟妹出生，就被减半再减半。

　　宋清和高中那段时间，他奶奶虽对他说要来照顾他，可她自己也是身不由己的，她并没有收入，得靠她的儿子养活。

　　当然现在的宋清和已经很能理解这其中的难言之处，那些幼稚的埋怨，也早就消散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直觉得自己亲缘淡薄，可要他完全割舍，却也是不可能的。

　　因离得远，宋清和先定了回省城的机票，而后转火车回老家。

　　老家在宋清和的记忆里总是灰扑扑的，不明亮的。

　　但等他真正踏上回家的路，却又觉得还好，他离开得太久，有关一些难堪挣扎的回忆也很稀薄了。

　　他奶奶身体还好着，宋清和到时，她手里还在分割着着将要种在地里的土豆。

　　但似乎已经糊涂了。她得靠着周围人的提醒，才能勉强认出面前的这个长得漂亮的青年是她的第一个孙子，是她前些天一直念叨着的“禾禾”。

　　她一将宋清和认出来，就撂下手里的东西，盯着宋清和一直翻来覆去地说：“我给你做饭去！给禾禾做饭去！”

　　宋二叔在旁边颇不好意思，“你奶奶老了，却总记得要照顾当年刚上高中的你，她没去成，心里总想着。”

　　宋清和很难形容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他与他奶奶算不上太亲近，可每每到这种时候，他心里总是潮潮地泛着湿意。

　　他的人生啊，总是这样的拖泥带水。

　　“只是你二婶当年刚巧生了你文慧妹妹，我又不在家，家里实在是周转不开。”

　　宋二叔有两子两女，他说的文慧妹妹，是宋清和最小的一个堂妹，现如今刚上高中。

　　宋清和心里一点怨怼也不敢有的。

　　当年他家里面因为他爸爸的事情闹得很难看，家门口总聚集了一些上门催债的人，如果不是宋二叔出来替他大哥立了字据，私下偷偷联系宋仲明还钱，那几年的冬月，宋清和怕是要过不下去。

　　“我明白，当年要不是二叔你，我哪里还能念得成书？”

　　只是提起读书，宋二叔脸上又浮现出困苦的神情来。

　　“你这孩子，仿佛总是时运不济，咱们家里，能读书的就你这么一个苗子，我的那几个崽子，嗐！”

　　“但你怎么就遇上那样有理说不清的事，虽说，虽说你现在这样过得也还好，但总是，总是比不得以前那种前程好。”

　　这便是外界对他的看法，他们总是惋惜这一些东西，仿佛没有了那些，宋清和的一生，就好像不完整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