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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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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却紧接着没好气地说,“坐下,木呆呆立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他又仔细端详了宋清和,像看一只迷途的小羔羊似的,“这些年你从实验室出去,想明白了没有?”
“尽快重新考回来!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在,还能带你一段日子。”
宋清和早知道是这样。
他的导师还是这样的说一不二。
可宋清和也是固执的,他还是那句话,“对不起,老师。”
“你不愿意?”袁育林表情竟变得有点茫然,仿佛从来没想过会听到这回答,宋清和看着这表情觉得愧疚又伤心。
然而他转瞬就沉下脸色,笑了一声,“你就那么点志气?还是说你吃不了科研的苦?难道当年那么些乙/醚全塞进你脑子里去了?”
宋清和快三十岁的人了,如今还有幸再听到他导师的教诲,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道:“老师,你如今还想着我,我很感激,可其实我对做合成不感兴趣?”
“不做合成也行,可以去做新能源。”
宋清和揉了揉眉头,他无奈道:“老师,我其实不想做化学了。”
“什么?”袁育林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你跟着我做了六年实验,今天却告诉我你不想做化学!”
“好哇,我说你当年怎么跑得那么快,事情还没分明,就已经随随便便找了个工作,宋清和,你真是好样的!”
“怪不得这些年人影都不见,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好苗子,亏我这些年……”袁育林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生气。
宋清和见袁育林竟有些呼吸不上来的症状,害怕牵引到肺上去,连忙站起身,为袁育林顺气。
袁育林早年间因为防护不慎,曾经吸入过一些有害气体,如今渐渐演变成了肺上的痼疾。
幸而慢慢地,袁育林呼吸缓了下来,宋清和刚松了口气,却不料袁育林咳嗽了几声,忽呕出一口血来。
“你说说你,才刚说过要和你去见老师,只是没叮嘱你要顺着他老人家,这下好了,老师是见到你了,谁能想到竟见到医院里去了!”
林师兄接到宋清和的电话,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你明明知道老师他时候说一不二的性子,我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他这些年根本没想着再招新人,一心一意地等着你回心转意。你可倒好,一句软话没说吧!”
宋清和默默地等在抢救室外,听林师兄絮絮叨叨,心中已是后悔极了。
他怎么就不会好好说话呢,怎么连婉转也不知道要婉转?
可林师兄叫他半晌一动也不动,只呆呆站着,又软下声音,“但老头这病早就有了,咳血也是早就咳过的,你也不要太担心。”
不一会儿,听到消息的陈师姐也赶了过来。
她身上还穿着实验服,宋清和恍惚中差点把她认成了医生。
他发着怔,陈芮到了他身边,他才匆匆叫了一声师姐。
陈芮点了下头,先同医生了解了情况,而后才对宋清和道:“老师这些日子已经隐隐有了些肺炎的迹象,可他一直拖着不往医院里来。”
“现在这样一次性住在这里治好了也不是坏事。”
陈芮拍拍他的肩膀,冷静道:“没准这次你亲口说了,老师也就不总想着你过得好不好了。”
陈芮是当年第一个察觉到宋清和对科研失去了兴趣的人,那个时候,连宋清和自己都还没察觉到。
也因此,她虽然也觉得宋清和似乎并不该止步于此,但她却是最不抱幻想的一个。
好在手术时间不长,袁育林就被推了出来,他手臂上挂着吊针,意识还不清晰,却精准地从几人当中抓住了宋清和的胳膊。
宋清和蓦然心酸。
他何德何能。
宋清和本没打算走,这下就更走不了了。
袁育林虽然脾气不大好,但他做事严谨,为人正直,正因为这样的性格,反而有很多人欣赏崇拜,因此待袁育林刚好一些,病房里便常常一个接一个的来。
不知是为了惩罚这个不听话的弟子,还是人病了就会做些糊涂的事,反正在会客期间,袁育林便会专门指使着宋清和端茶倒水,一刻也不让他离开。
一下子见到从前许多老师,同门,他们有的会带着别样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宋清和起初并不适应,但人来的多了,脸皮也就厚了。
他也不害怕别人来看,他只是不清楚袁育林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打算,难道自己真的要在这把年纪重新回学校读书去?
宋清和摇摇头,他实在是没有这个打算,他打算等老师身体好一些后,再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宋清和刚这么想着,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嘟嘟囔囔,“爸爸,你明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袁爷爷,还非得把我带过来,我头还疼着呢……”
宋清和回过头,就听得那嗓音的主人发出一声惊叫:“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清和缓缓站起身,也疑惑怎么会在场景下见到刘西诚和,他的父亲。
原来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刘潭溪。
他看着年纪并不大,像所有成功人士一样,穿着合体的价值不菲的西服,长相同刘西诚的确不大一样。
但他也不同于梁轲锐利的俊美,他整个人是沉寂着的,五官沉静,约莫能称得上温柔,但眼神中带着探究的幽暗的光亮。
这感觉让宋清和颇不自在。
“原来你就是那位宋老师。”
刘潭溪很不经意地将宋清和上下扫视了一番,最终停在了他的脸上。
宋清和伸出手,“刘总。”
刘谭溪带着些微凉意的手指一触即放。
袁育林却在此时出了声,“怎么,不是来看我的吗?一个两个的,围在清和身边做什么?”
刘谭溪道:“宋老师如今是西西的班主任老师,没想到这么有缘,竟然在袁叔您的病房里见到了,宋老师是?”
“宋老师?”袁育林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是我从前一个不成器的学生。”
“原来是袁叔您的学生,怪不得……”
至于怪不得什么,宋清和最终也没有听到。
倒是脑袋还包着纱布的刘西诚一直使劲盯着他瞧,在上前去看过袁育林同他说了两句话后,最终竟挨挨蹭蹭地朝他的方向坐了来。
“老师,你居然能在袁老头手底下活过来!”刘西诚朝他偷偷竖起了大拇指。
“我们几家的小孩,没有不杵他的。”
宋清和只道:“还好,我做他学生时,已经是个大人了。”
可能是同他父亲解开了矛盾,刘西诚暴露出本性来,一点儿也瞧不出从前的阴郁,他又问:“老师,听说许小希他奶奶去世了,那小呆瓜还想着赔我钱,哼,”
刘西诚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神情,“把他称斤卖了也赔不起,也就是我人好,不跟他计较,等我回去了,一定当着他面把那破纸条撕了,没得磕碜了我。”
宋清和却惊讶道:“怎么?你还要接着在海城高中读?”
刘西诚道:“当然了,我外婆还在那里么,我之前想回来临市,是因为……”
他说到这里,眼睛偷偷瞄了一眼正在同袁育林讲话的刘潭溪,压低声音,“因为老头子跟我闹别扭,现在我们和好了。再说了,我呆在临市太显眼了,我还害怕那女人报复我呢。”
宋清和只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
刘西诚摆摆手,“别提了,我爸生怕把我磕坏了,最近一直被圈着,今天托了袁老头的福,才能出来。”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多变。
明明刚刚宋清和还听到他同刘潭溪抱怨不想来。
宋清和嘴边刚露出半个笑,就听袁育林的声音响起来,“刘西诚,我听说你这两年能耐得很,过来,让我瞧瞧你长了几个脑袋。”
宋清和亲眼看着这小孩打了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我坐这里就好,袁爷爷您说,我能听见,能听见。”
“哈哈,”刘西诚干笑了两声,发觉袁老头根本不搭他的茬,眼神中瞬间失去了光亮,又看了一眼刘潭溪,发觉他也没有为他解围的意思,这才慢吞吞地直起身,乖乖朝病床边走去,不过还是紧挨在他爸爸身旁。
看来是真的害怕。
“我老了,”谁料刘西诚乖乖低着头,却听到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感叹,“你们年轻人有什么想法我不管,任性够了到头来还不是要后悔。”
刘西诚不明所以,宋清和却听得清楚明白,但宋清和想,他此时若是回头,才是真的要后悔。
但此时还有刘西诚父子在,他只得低下头去。
他的老师老觉得他受了委屈,现在的工作不并不是当初的梦想。
但宋清和有时候会想,若是当年他安安稳稳地在实验室待下去,到如今,如果他在某一时刻恍惚察觉自己并不适合做实验的那天,他又该怎么对怀抱了巨大期待的老师交代。
所以说宋清和是个很会逻辑自洽的人。
他一直觉得,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件事,即使当下发生的时候可能会让人困苦难堪,可在将来的某一刻,当回头去看的时候,终会有个解释,对自己有个交代。
他在很久以前的时候可能是个唯结果论的人。
当然这是他们这种普通家庭的孩子在学生时期最常被灌输的一种论调。
学校当时只教会了他们什么是输是赢,要奋斗不要堕落,可是却忘了说,人的一生何其漫长,期间要经历过多少输赢,而什么是奋斗,什么是堕落也是有待商榷的。
成功似乎只有一瞬间,但失败却仿佛要绵延一生。
宋清和在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有过自己好像这一辈子要失败了的错觉,但后来就没有了。
遗憾应当是遗憾过的,但终究是淡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