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缘》竹雨林

26、如果他能接住我

　　羊东镇的雨很大，肆无忌惮地冲刷着镇子上的一切。

　　许左右背靠着沉重的铁门，她抬眼看着眼前呆站在雨中的女孩。她穿着肥大的校服，包裹着孱弱的驱赶，雨重重打在她身上，像是一点点将她钉在土里。

　　许左右突然就变得有勇气，不知道是看见眼前的女孩抛去凶神恶煞的表情后，剩下的脆弱被雨水打的显露出来。

　　还是因为门后面正站着一个让人觉得安心的存在，尽管许左右并不打算开门。

　　她也走进雨里，大雨遮盖住了一切的声音，再一次，她大声喊道。

　　“小月，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吴婷月不说话，她的嘴紧紧闭着，像是怕雨水流进去。她的眼恶狠狠的，直盯着许左右，手里依然捏着那把榔头。

　　许左右见状，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离得更近了些。

　　“小月，这段时间，你应该很累吧。”

　　吴婷月听到这句话，有点发愣。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很多很多的画面，只是这段时间累吗......自己这样子的状态，已经有多久了......

　　她全身足以抵御万千刻毒的语言，她已经让自己变得无坚不摧，刀枪不入。

　　她的盔甲在雨里泛着荧光，手里拿着自己的武器，像是一个战士。

　　可当她万箭齐发，全力一搏的时候，一句轻飘飘地“很累吧”随着雨水打在了她的身上，她突然就不知道如何前进了。

　　“很累吧。”像是一句紧箍咒，一句诅咒，一句判词。

　　许左右就这样轻飘飘击溃了吴婷月的伪装。

　　吴婷月深深吐出一口气，眼睛被雨水打的睁不开，她隔着很浓重的雨雾看着不远处，许久，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许左右不知道吴婷月在想什么，她好像一直都完全不了解这个女孩，她只能隐约看见伤痕，可就如同大雨，模糊不清的雾气始终笼罩着这个女孩。

　　所以她不敢贸然说什么，好像说一切都是白费。

　　许左右很想上前拉着她直接问个清楚明白，虽然已经大概猜出七八分，可她依然有很多疑问困扰着。

　　但看见吴婷月的眼睛，许左右就没有办法上前，哪怕是关心，也变成了利刃。

　　许左右当记者这么多年，遇见过不愿说话的留守老人，遇见过利比亚战争里失去妻儿的男人，遇见过为当地地下派办事的政府军官员，她遇见过很多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让许左右感到如此手足无措过。

　　吴婷月是一个例外，她是受害者，却也是加害方。她脆弱又坚决，勇敢又退缩，许左右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许左右把地上的小熊轻轻拿起来，然后找来了立在门口仓库旁边的木梯。

　　雨越下越大，地上汇起一层小溪，许左右稳了稳木梯，就着雨水爬上了墙。

　　季礼是在一片大雨里，看着敲了很久没人开的门，旁边一层的矮墙上，露出一颗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这的脑袋。

　　许左右探头探脑，终于爬上来，她尴尬极了，有点不敢看季礼震惊的眼神，也有点看不清楚。

　　季礼撑着伞，目瞪口呆。

　　他看见许左右骑在那个墙上，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也湿漉漉耷拉着，狼狈不堪。脸上的神情也有点不自然，季礼意识到她有可能下不来了。

　　于是季礼也把伞放在地下，然后举起双手，示意她跳下来，这个墙并不算高，季礼只要微微向上踮脚就能接住她。

　　许左右一直低着头，尴尬地想直接跳回身后的院子里，她总是在这种尴尬的状态下遇见季礼，她觉得自己大概率是四仰八叉摔下去的。

　　其实季礼如果别来，像往常一样，许左右不是没翻过墙，经常会自己跳下去，大部分都趴着落地，但站起来就好了。

　　而此时此刻，许左右并不想直接跳下去，趴在地上。

　　哪怕她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喜欢着季礼，也不如从前那般别扭自卑，可在季礼面前直接摔下去，也是格外需要勇气的一件事情。

　　雨打湿了许左右的视线，她深呼一口气，盯准了地上的某个点，内心告诉自己，没关系，不是第一次出丑了。

　　况且，自己已经不喜欢他了，他觉得我奇怪就奇怪吧。

　　于是一闭眼，就跳了下去。

　　只是这一次，熟悉的脚腕处的疼痛并没出现，温热的呼吸却从耳边传来，许左右撞到了一个格外坚硬的肩膀上，然后滑落，被稳稳接在了一双大手里。

　　季礼抱住了许左右，他没想到许左右根本没抬头看自己，直接一口气跳下来了。

　　于是他赶忙跑上前，好在有惊无险，他接住了。

　　许左右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季礼被雨水打湿的一丝头发，贴在耳边。

　　她抬头，看见季礼的肩膀正在自己紧紧攥着，那根老是翘起的发丝，此刻也因为雨水的缘故，耷拉在脑袋上。

　　季礼微微喘着气，许左右也随着他的肩胛一动一动，她的手慢慢松开了季礼的衣服，默不作声等待着被放下去。

　　可季礼并没有直接把她放下，而是转身抱着她走向车里。

　　他来到车门前，双手抱着她腰和腿的姿势变成了单手，另一只手打开了前座车门，弯着腰把许左右放了进去。

　　许左右看向远处的水坑，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早就湿了的鞋子。季礼又走进了水坑里，捡起了地上的雨伞。

　　季礼打开车门，把雨伞用袋子装起来扔到后座下面。车里一时间变得安静，空气里还带着水蒸气的粘腻，季礼又从后座找到一个外套，递了过来。

　　“先披一下吧，车里没有干毛巾，衣服是昨天才送洗的。”

　　说完，又打开了热风，把方向调转到了许左右那边。

　　许左右接过外套，盖在了身上，她靠着座椅，终于松了口气。

　　她实在是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今天不是工作日吗？昨天晚上加班的手术还顺利吗？你为什么会来找吴婷月？

　　可是她一句都不想问，热呼呼的暖风吹起她的刘海，雨滴吧嗒吧嗒打在车玻璃上，什么都看不清楚，座椅格外舒服，盖在身上的外套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和季礼身上的一模一样。

　　想到这，许左右又想到了刚刚趴在季礼肩膀上的时刻，那么近，那么短暂，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医院的消毒水味。

　　季礼应该是从医院直接赶过来的，脱了白大褂就直接驱车到吴婷月家里，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许左右心想。

　　不知道是不是车里太过安静，窗外的雨点砸得人沉闷，季礼率先开口道，“我早上和高斌聊了聊，他说高小兵之前和吴婷月关系还挺好，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好了，所以我想来找吴婷月问问，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许左右想到早上邻居大妈的话，吴婷月曾经常来高小兵家里，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二人反目成仇，高小兵甚至参与了吴婷月在学校里遇到的校园霸凌。

　　季礼系好安全带，转头看向副座上的女孩，她的头发全部湿了，有些发丝黏在脸上，身上正披着自己的那件蓝色外套。

　　许左右一动不动，好像在想着什么，季礼附身靠过去，用理她更近的手扯了扯安全带，然后轻轻扣在安全扣里。

　　许左右被突然出现的手吓了一跳，她正在努力回想刚刚在吴婷月家里看到的所有细节，企图从中察觉到只差一步的真相。

　　季礼帮她扣好了安全带，她有些感激地扭头笑了一笑，随即又立刻打开电脑，翻查起来之前的资料。

　　季礼启动车子，准备返回北城，雨越下越大了，他想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许左右突然抬头，出声拦住季礼，“季医生，能再麻烦你一件事吗？”

　　季礼愣住，回头看到女孩狼狈的湿发和坚定的眼神，点点头，“当然可以，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许左右看向紧闭的铁门，语气坚定，“去找高小兵，真相就要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