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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雾都黑夜 ...

  •   “宴厅整体是圆形,前半端是游戏机台,后半端是宴会场所。现在人群全部集中在前半端,围绕游戏机台散开,距离「诺亚方舟」可能发出的数据爆流太近。”

      伊藤雪洲飞快地说着。他的咬字像一颗颗碎裂的冰块,磁性的声色震得人心跳猛烈。

      和他一起闯进宴厅的,还有米花警视厅派来的精英警员。弥漫在大厅里的肉眼可见般的恐怖氛围,将人群笼罩成阴暗躁动的海浪。

      “人群立刻后退,全部脱离游戏机台观众席范围!”

      广川的声音透过扬声对讲机激烈响起。所有巡卫人员全部行动起来,直接用强硬的方式向后疏散人群。

      但各位父母的心中,无疑立刻激起崩塌般的危险预感和极度不安,关于孩子们的安危问题,不可能再对他们进行丝毫的善意隐瞒。

      “是不是出现什么事故?!那……那我们的孩子们……”

      这样的惊呼声掺杂在纷乱的人影里。雪洲逆向穿过人群,直接翻过排椅,冲到游戏机台所在的圆盘上。

      从巨大的总机上照耀下来的灯光,那些随着「诺亚方舟」人格化的男孩声音而波动闪烁的光线,现在就像昭示着人格瓦解一般,变成混乱的闪光。

      “雪洲!你能听到吗?我得反向输入压制数据海爆炸的程序,让你可以启动「诺亚方舟」总机的游戏入口!你赶快配合我……”

      银色耳机里传来麻纪绘的声音,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雪洲立刻明白信号干扰的严重程度,到了游戏世界里,他真不一定能与支撑自己生死退路的同事保持联络。

      当雪洲在狼狈后撤的人群中发现某个身影时,“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样的想法在他心里变得最为剧烈。

      “「恐怖天使」的加速编程破坏了总机的运行逻辑,所以刚才……”

      雪洲冒着还有残余的高压电闪,冒险冲入险些造成踩踏的人群,帮助巡卫警员撤离那些惊惶的权贵们。

      刚才,所有电子门区域内设的高压电流,也失控地迸射出来,许多人都被电伤,致命地拖慢后撤速度。

      “快去支援那片区域!”

      每个人的对讲机里都响起混乱的声音。警员们或拖或抱,将衣着华丽、身形却微微痛苦抽搐的贵族们救起。

      当时孩子们正式进入游戏,是被笼罩在游戏总机放射出的圆弧形幻光里。现在,那个连接着庞大游戏世界的光口,像是怪物血口般翻涌着错乱的光线,即将要再次喷涌出不受控制的恐怖光辉。

      一大片黑红色的霉菌附着在那个光口上,密密麻麻地闪烁着腐烂感染般的光点,如同某种拥有无数眼睛的异常生物,居高临下、冷酷异常地与雪洲对视一眼。

      “来不及了。”

      关于麻纪绘半路截断的焦急语句,雪洲近似冷酷地给出应答。想制止数据海爆炸,以相对安全的方式进入游戏,看来是不成了。

      霉菌群已经将总机光口腐蚀到程序崩塌的程度,「诺亚方舟」的运行逻辑回光返照般全部调动起来。

      最后一个游戏入口轰然启动了。

      而那个身影,像一片晚樱般清俊又略显弱柔的人,因为被高压电流碎片近距离震伤,导致瞬间性的肌肉痛苦麻痹,从而根本无法快速行动。

      当警员们将权贵们撤离危险范围,有几个来自米花警视厅的精英刑警刚想冒险返回时,对讲机里骤然传出来自电脑总控室的紧急命令。

      “谁都不要靠近!不然会被卷进……”

      一道漆黑闪电般的身影,在警员们“可是还有伤员身处危险范围里……”的、震惊到只能噎住的声音发出时,撞进了高压电光残闪轰鸣的游戏机台。

      菊川芝明感到有人抱住了他。这名生性温柔脆弱的狂言师,如同他所唱演的古剧名篇中的贵公子一样,似飘零残樱般痛苦无助。

      “……伊藤、伊藤君?!”

      芝明的体格本就清弱一些,被飞溅的高压电光甩到,立刻感到肌肤生剥般的痛苦,跌倒后被人群和灯光死角埋在暗影处,一时间怎么也站不起来,也没能第一时间配合警员的救助。

      雪洲用扑抱的方式,和芝明一起翻滚躲离刚才的位置,那是高压电流垂死般最后迸发一次的危险方位。

      芝明心跳如狂。他几乎承受不住这么剧烈的心跳,气喘的旧疾也要命地发作起来。

      他一阵晕眩,眼界模糊分裂,海啸般翻腾重叠着。整个宴厅消失了,天顶也融化,异常高深的黑空压了下来。

      他只看见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红色光点,仿佛某种巨大腐烂的泥状霉菌,每一个粉碎的光点都像一只眼睛。

      “菊川先生。”

      芝明仿佛再次被高压电流贯穿过身体,在强烈的战栗刺激下,猛地睁开眼睛。

      他本能地抓紧温暖的东西。他单凭意志,将犯了旧疾的肿痛气息喘匀,这才聚起神思,意识到自己抓的是健壮有力的臂膀。

      “我……?”

      芝明抬起眼睛的模样,像极了毙命边缘捡回性命的、某种美丽又软弱的小动物。他眼瞳清澈,狐狸气的眉眼虽然秀美,但已完全被岁月熨帖舒展。妩媚五官通常流露的尖刻风情,他并没有,这秀美的面容反而加深了他寡独又哀伤的气质。

      雪洲正背靠着一扇奇怪的石门。芝明手指微松,沿着他的臂膀下滑一些。

      “按照「诺亚方舟」的游戏程序,我们现在处于选择游戏世界的等待程序中。但我们是被程序爆炸卷入进来的,非杀伤性的游戏原初设定已经不稳定了。”

      相比于细细安慰芝明,雪洲选择直入主题。芝明是非常聪慧的人,雪洲也信得过这种聪慧。聪明人之间自有一种高效又深邃的交流方式。

      芝明身上古雅的和服微微散乱。他的身体还些微圈在雪洲的怀抱里。现实世界已经消融,在这个昏暗的、由环形石阵组成的怪异空间里,只有一圈闪烁着幻彩流光的石门静静伫立。

      他骤然想起,孩子们进入游戏时,「诺亚方舟」通过声影反馈给大人们的情景。孩子们就是在这样一片完全混同现实与虚拟的神奇空间里,各自选择要前往的游戏世界,然后……

      一头扎进危险至极的泥沼中。

      “我们……我们也在游戏里?”

      芝明的手苍白俊秀,捂住颤抖的嘴唇,指尖上方只露出清冷得像是含着两片泪水似的眼睛。

      “对。但是我们不能像孩子们那样,耐心地花时间停留选择。”

      雪洲扶起芝明。芝明比他年长十岁,整个人像是一枝晚樱,映照在春暮的光晖和淡风下,长在他的心头。

      芝明的理智和灵魂,自救般凝聚在一起,全都流向雪洲。这个清俊彷徨的男人,看上去格外需要一个温柔的吻,一个坚实的拥抱。

      雪洲却没有立刻充当这个角色。尽管他的心里,是那样沉默又幽深地期盼着……

      在不可言明的、汹涌却寂静的情愫下,两人都默契地履行了聪明人的交流方式。

      借着雪洲的臂膀,芝明有些踉跄地站起身。玉木屐似乎能在虚空中踏出点点幽微回响,这使他意识到自己俊雅的穿着,大一点的动作都会变得踉跄凌乱。

      “清一郎……我的孩子。”

      芝明不由得握住雪洲的手臂。对儿子的担忧,以及猛然卷入危险游戏的剧烈紧张,这些情感都在猛烈撕扯着他并不算强硬的心脏。

      雪洲的存在,其实并没有将芝明的恐慌彻底安抚。这个敏感多情的男人,是不可能轻易从哀伤中脱离的。

      可就是在这种随时都会气喘病犯的心境下,雪洲对芝明来说,更是显得异常珍贵。

      芝明心意缭乱地想着,“他竟然在……在我身边。”

      这个怎样也无法克服天生胆怯清弱的男人,也可以鼓起勇气了。

      雪洲微挽臂膀,让芝明的双手可以紧紧地环在自己手臂间。没有互相安慰的空闲,他拉着芝明走进背后的石门。

      “菊川先生,你记得游戏开始时透露出的内部画面吗?清一郎选择的世界是……”

      那时,「诺亚方舟」传递出的信息就已经非常不安。所有游戏世界都不是童话,介绍起来胆战心惊。

      “十九世纪末的英国伦敦……”

      想到自己那个溺爱太过、也继承了自己清秀体格与意志的孩子,在完全异变扭曲的游戏世界里正遭遇不可想象的艰险,父性与母性同时在芝明心中翻涌起来。

      坚毅又柔情,焦急又脆弱。雪洲能感到芝明的心情。

      “名为「开膛手杰克」的连环血案就发生在这里。”

      雪洲跨进石门。在那个瞬间,芝明还是忍不住闭上眼睛,紧咬的牙关微微发颤。

      湿漉漉的雾气扑面而来。有些闷热,带着细微的颗粒。

      一阵轰然嘈杂的车轮声惊得芝明睁眼,他一下子抓紧了雪洲的手臂。

      雪洲的行动总是凌厉干脆,却又不会造成伤痛推搡。格外强力,又异常温柔。

      他立刻推转芝明的身形,两人闪到布告栏背后。风吹过老旧木架和凌乱张贴的告示,发出低语般的摩擦声。

      一辆巡警马车奔驰过去,挂在车头的煤油提灯颠簸着,橘黄色的光亮一路跌宕。

      马车的声音和灯照,短暂地惊动了这片黑暗的街道。雪洲四下观望,他像隐形观察猎场的猛兽一样,动作幅度并不太大,只有眼瞳雪亮冷静地移动着。

      芝明也看向身侧。旁边是一条黑沉沉的寂静河流,穿过石砖堆砌的巨大拱桥。这是典型的西方老城。

      惨白色的月亮挂在建筑一角,街边全是十九世纪欧洲城镇样式的红砖房,底下是各种店铺,都已熄灯。

      “十九世纪末的伦敦……?”

      让毕竟已不算特别年轻、也没有怎么接触过这种奇异事件的芝明,立刻完全理解当下的状况,就像在使劲搓揉他温柔寂僻的心脏。

      “是的。连空气中的烟雾尘粒也完全真实。”

      雪洲放低声色。他那磁性的声音,在这诡谲惊险的黑夜里响起,只对芝明一个人说话。

      芝明几乎感到耳廓轻微发麻。那种小孩子般的羞赧触动,令他不禁感到难为情。

      “完全再造出真实世界。真是厉害的计算机。然而……”

      这种过于强大的数据海,使得在此基础上反编程的「恐怖天使」,也格外棘手起来。

      雪洲观察片刻,周围暂时没有危险。他走出藏身的暗影,看着布告栏上凌乱重叠的各色告示,有小偷悬赏,有面包店降价广告,还有一张醒目的大字报,上面印了鲜红的警方官印。

      “白皇后区及周边城区道路处于危险状态。提醒居民不要在深夜外出……”

      雪洲默念着。一只俊秀的手伸过来,指尖微微发抖,贴着字报滑过去。

      他侧头看向芝明。想想清一郎,他们父子俩的面容确实很相像。只是清一郎还是小孩,难免傲慢娇气一些。芝明则是陈味的清酒,那种总似淡淡哀愁的形貌,反而更具某种轻易就会蜕变成罪恶的诱力。

      “开膛手……开膛手杰克还在游窜。”

      能轻声读出这几个字,芝明已经克服了快要震破心脏的惊恐。在月光的冷照下,他的黑发仿佛瞬息间掺了雪白。

      他有些惶然地四下看着,几乎想要直接徒手撕开黑暗,去寻找他的孩子。强烈的父母性快要将他溺毙了。

      “菊川先生,我们要尽快找到清一郎,如有可能,靠近他的其他孩子们也要救助。这比落单行动好得多。”

      雪洲侧过身,挡住芝明的视线,免得那些血腥的词句太过刺激他。

      芝明一时说不出话。他那能吟唱出清雅古歌和狂言名篇的嗓子,此刻像是吞着细碎的刀片。

      雪洲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甚至是往外溢出着动物性般的惆怅与脆弱。

      “这个世界的终极题目,就是抓住开膛手杰克。不,菊川先生,不用担心——”

      看到芝明明显颤抖了一下,雪洲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有我在。”

      芝明强忍着腿上冒出的肌肉溶解般的痛楚。他不得不全心全意体谅雪洲,正是因为依赖于雪洲的温暖与强力,他才对自己是否能帮得到忙,产生痛苦的扪心自问。

      他硬是凭意志压制住气喘病痛和身体上的不适,深深地望着雪洲的眼睛,点了点头。

      雪洲深吸一口气,将头发向后抓捋几下。他的思绪在飞快运转,围绕“抓住开膛手杰克”这一可怕的目标,在心里铺设着计划。

      “这里完全没有夜生活的场所和灯照,应该是城区边缘。我们找找线索,得进入白皇后区。”

      雪洲立即行动。始终环在他手臂上的、那苍白柔情的手掌,被他的动作带得松散了一下。

      芝明吸了一口凉气,就着手掌滑落的角度,像茫然紧张的孩子般,抓紧了雪洲的衣褶。

      他有些僵硬地迈步,尽量跟上雪洲的身形。

      “……菊川先生,你是不是伤痛发作?”

      雪洲有所察觉。在沉重的险境中,一种不沾染任何利益缘由的、极其纯粹的动容,掠过了他的心头。

      他马上转身,扶着芝明暂时靠在石栏上。在他们身旁,洒落点点寒星的黑暗河水,默默地流淌着。

      “我……我可以忍耐。”

      芝明知道自己在强撑。应该是电流溅到的伤痕在撕裂扩大,他的脸上已经冷汗淡淡。如果需要大幅度动作,他肯定撑不起越来越滚烫撕裂的痛楚的。

      他却更知道,如果拖慢或扰乱雪洲的行动,那也牵连到他的孩子清一郎的生命安危,这种彷徨与自责几乎能杀死自己。

      本就敏感多情的性情,在此刻化作异常强烈的悲伤,堵在芝明的心里。

      他的眼里泛起微微的泪雾。他真的做不到毫无条件地保持坚毅。

      然而,眼前的年轻男人,既没有热血地鼓励他,也没有粗暴地试图扭转他的个性。

      芝明从雪洲那里,只得到月海般的温柔。

      其实他一直隐隐明白那温柔的含义,可即使在当下的极端险境中,他仍不敢彻底放开情思去细想。

      雪洲说话时,芝明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臂。

      “有隐隐的血腥味。你身上的伤痕破裂了,菊川先生,这样你是不能自由行动的。”

      雪洲说一不二的性情,以一种宽宏柔和的方式表现出来,却更具力量。他的语调里,甚至有一些哄慰的意味。

      “我们先处理你的伤。而且,和服所配的玉木屐也不太适合快速行动,我想……”

      雪洲扫视过街道,在暗夜中辨认店铺的大致类型。他暂时没有注意到,芝明正抬起哀愁的眉眼望着他。那眼神像漂浮着落樱的冷水一样清澈。

      “伊藤君,我……”

      雪洲回过头。他已经听见了芝明吞咽气喘的痛苦微声,知道他将自己的清弱性情压制成眼下这般的冷静,已是付出许多。

      他不忍心苛责芝明,怪他不是那种坚毅强硬、能够立刻撑住一切灾难的父亲。

      “菊川先生,我不想增加你的心理负担。但我不得不告诉你,现在的情况异常紧急。如果我们的步调和心思出现误解,那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芝明皱起俊秀的眉头。他将全部的理智和灵魂,都依托在雪洲身上。

      “所以你要对我完全敞开心扉,不要掩藏任何问题。菊川先生,好吗?”

      芝明沉吟着。在这沉默中,他的心融化又重塑,恍惚间他似是放开此生最大的胆量,去短暂地细想了一下,他心中深藏的、对雪洲的隐秘感觉。

      他缓缓地、重重地点头。

      “我觉得街道上应该有药店之类的。我们到街对面去找找看。”

      雪洲松开西装袖口,连着衬衫袖子一起卷上去,以便放得开飒爽身姿。他背过身去时,芝明一下子没能懂得他的示意。

      雪洲侧过头,轻笑一声。

      “来吧,菊川先生,我背着你走。这样会比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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