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反派为我守寡》方珏清

4、真究假相长洋村

　　应遗响与林添岫四目相视，玄清派子弟那与生俱来的傲然睥睨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扫荡，好似在判断这拖油瓶有几分几两。

　　林添岫许久未接触过这种视线，生出些被冒犯之感：乳臭未干的小子，旁的不知学了多少，这一脉相承的叫人作呕的眼神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他弯唇轻勾出一浅笑，往应遗响身前走了几步，清浅的瞳孔中映出后者的身影。
　　明明是一双极为清柔的眼，携着的目光却分外逼人，语气也如刀锋般森冷，胡诌了个借口，“我曾有至交死于刽皮客之手，一直希望报仇雪恨，恳请仙人圆小的一愿。”

　　应遗响眉深深蹙起。

　　一时，气压陡然降低，似有黑云压低，闷得人难以吁气。
　　堂内所有人屏息凝神，不敢多语。

　　二人互不退让，良久，终是应遗响败在林添岫那坚决的目光下，“此行凶险，你可掂量好了。”
　　林添岫眉开眼笑，方才的生冷烟消云散，“多谢仙人！仙人吉祥！”

　　孟可拾的视线在这两人之间打了好几个来回，喉间微动，在应遗响走来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还未把那符箓的事告知，应遗响却一掌拍掉了他的手，挥袖而去，似是极厌恶他的触碰。
　　孟可拾看着被拍掉的那只手，冲“太子爷”的后背翻了个白眼。
　　罢了，就算是说了多半也是像花叙与应一呈那般毫不相信。

　　不了了之。

　　几人亟待前去，商议御剑飞行。

　　修仙者普遍于金丹期才全面掌握御剑，这几个小弟子方筑基，会御剑不亚于襁褓孩童会诗词歌赋。是故林添岫得知要御剑时，脸色万分难看。
　　整个世界都是他创作的，长洋村与元府距离多少他自然心中有数。
　　这两地距离不远，策马前去也未尝不可，若是御剑出了差池，他不得从半空中摔成饼？

　　可惜他后下手遭殃，几人已抓阄决定花叙来带他。

　　他瞧着花叙那张青涩傲气的面容，只觉天要亡他。

　　这还花叙是第一次载人，平日在玄清派满身功夫没处展示，现今终于有了展示的机会，分外老神在在，“美人儿，你要是害怕就抓紧我，我不会叫你害怕的！”
　　林添岫：“……”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的弟子。

　　花叙御剑不知收敛，御出了气吞山河、夸父追日的气势，全然忘记自己身后还有个人。
　　林添岫两辈子不曾如此狼狈地御剑过，五脏六腑颠七倒八，魂儿也被甩到九霄云外，还得盯着地面给他们指路，真真是生不如死。一到长洋村他就觉天旋地转，扶住一倒霉的树桩上吐下泻。

　　“呕——”

　　林添岫吐得可怜，应一呈于心不忍，给他塞了一粒安肠丸，拍着背给他顺气。
　　而始作俑者花叙却未有何表示，反而是在周围踱步几周，抽抽鼻子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这味道好像在元府也有。”

　　“狗鼻子又显灵了？”孟可拾闻了闻，“没有，你自己太敏感了罢。”

　　林添岫从混乱中起身，也没闻到什么味儿，仔细想来，花叙已闹了好几回有臭味。
　　他在书中的确有写到五感敏锐的奇人，凤毛麟角，说不定花叙就是其中一个？

　　花叙平日“狼来了”管了，不时就要整些幺蛾子，几人不理会他，往长洋村内走去。他百辩无果，只得恹恹跟随。

　　长洋村萧条凄冷，枯藤老树昏鸦，风声萧瑟，黑云压村。间行阡陌，却见荒草遍野，偶闻鸟啼，更衬悲凉无依。

　　两百年前此处还没如此死气沉沉，当时虽局势动荡，但还存有那么几分“拂堤杨柳醉春烟”的恬淡安宁，而今却与死人村没甚差别了。

　　林添岫四处打量，心想：刽皮客大概只是个幌子。

　　虽然是他把玄清派的人引来的，但只是时间提前，根本问题并未改变。

　　想来是有人故意在他身上设了压七，逼他不得已叫来玄清派的人，再用他制造出的“刽皮客案”顺势引出长洋村之事引他注意，将他带到此地。

　　那人让他重生是要他做什么事？

　　把他引到长洋村做什么？

　　为什么要在他身上设下这万恶的压七之术？

　　林添岫毫无头绪。

　　他们往深处走去，遇上几个村民，或许是他们玄清派的威名已传到了凶神恶煞的程度，村民见了他们皆如受惊野鹿般贴着墙根走，怯生生的，双目圆瞪。
　　花叙眼神黏在他们身上，发现他们手中捧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似乎还在蠕动。

　　他难忍道：“他们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臭味好像就是从那散出来的。”
　　应一呈闻言看去，瞳孔一缩，讶道：“是，是那虫，虫子。”
　　“刽皮客身里的虫子？”孟可拾伸手比了比，“那虫子能长得如此大只？看着有婴儿大小了。”

　　林添岫盯着虫子，并没有相关的记忆。凡是他在书中写的他都会有印象，这虫子不是他所创……
　　能脱离原书设定创造出新事物的人几乎没有，就是上古神灵天衍也不行。他上一世只见过一人有此能力，却也慧极必伤，英年早逝。

　　那又会是谁创的？

　　会是让他重生之人手笔么？

　　这二者前者刚起后者就显，前后关联，林添岫不得不去多想几分。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蓦地，一阵大力扑向他，差点将林添岫绊倒。他扭头一看，是个十四五岁大的小女孩。

　　女孩鸠形鹄面，面黄肌瘦，抱住他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口齿不清道：“救我……道长！您是玄清派的道长吧！”

　　她哭个不停，声音响烈，抓着林添岫的衣衫不放。林添岫挣脱无果，余光一瞥，周围的村民都在向他们缓缓逼近。
　　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当机立断，“哎哎哎！姑娘你这是成何体统？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晓得嘛！你看看周围人都怎么看我们的？！”

　　林添岫似是真吓得慌，跟碰到烫手山芋一样吧女孩往外边儿推，应遗响几人因他所言才注意到村民的异样。

　　应一呈眼疾手快地给女孩塞了一颗定心丸，她骤然冷静下来，软在应一呈怀里。村民在女孩的声音止了后又恢复了僵硬，双目无神。

　　花叙看的骨寒毛竖，“这些村民也太怪了，真邪啊……”

　　女孩儿不久便醒来了，她清醒后，浑浑噩噩地带着众人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她所居之处逼仄昏暗，沧桑扑面，空中洇着丝丝潮气，地板黏滑得像是刷了一层油脂，尘灰泥浆裹着壁板，极为不伦不类——简直如路边泥洼，无处下脚。

　　花叙没忍住冲林添岫问：“你们凡人平日就住这么个猪圈样的地方？”
　　林添岫打量了屋子一圈，“小的是元府家奴，没怎么见过外面的情形，不太清楚。”
　　花叙叹道：“真是大开眼界。”

　　孟可拾起疑，“你既不知外面情景，那又是何来的被刽皮客害死的友人？”

　　林添岫又好笑又无奈，“仙人，我有没有朋友你都要质疑么？我只是不怎么出去，又不是不出去。”他视线往他脑袋上扫了扫，故意激他，“我都没怀疑你这发饰是铁是铜……”

　　花叙难得见人与孟可拾硬碰硬，大笑出声，一手叉腰一手在孟可拾身后拍得啪啪响。
　　孟可拾恼羞成怒地掰开花叙的手，狠狠瞪了林添岫一眼，闪身走进屋内。
　　应一呈以为二人又拌嘴了，拧着花叙的耳朵把他往里拽，在后者一阵“哎哎哎”中气愤道：“又吵！”

　　李小莲——就是那女孩，她翻箱倒柜一阵，掏出个泛着锈的茶壶。几条肥虫从壶口的罅隙里窜出，她连忙用壶盖将其碾死，虫子体内顿时涌出一滩浓稠的白浆，湿哒哒的。
　　她有些羞赧，窘迫道：“我家中贫瘠，没有茶水可招待，实在是抱歉……”

　　几人现在见了虫子就应激，应遗响声色俱厉，开门见山，“我们是来查刽皮客相关的事的，不必招待——你们村里那些虫又是什么？”

　　李小莲形销骨立，双目无神，“刽皮客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年它们挨家挨户将男丁与幼童皮肉分离，留皮不留人……近几年倒是不怎么出现了。自那以后村民们都性情大变，变得不人不鬼。想必您几位方才也看到了，我在这样的村子里活着，简直要闷死了……我只求您几位能将我们村子变回原样，为此小女什么都愿意干！”

　　刽皮客一贯只要皮不要人，如今一反常态，又是何为？

　　应遗响颔首，“这便是你找我们的原因？”
　　李小莲眼神乱瞥，“正是。”

　　“村中除了那些村民外还有什么古怪么？”

　　“古怪？”李小莲愣了愣，“信奉山神算么？那时我年纪小记得不多，印象最深的就是山神不允我们夜间活动。后面刽皮客来了，整个村里都没甚么人了，也没人去信奉了，而是……”

　　“而是信奉起那红虫。”

　　听到她要谈及红虫，所有人的视线都扫了过来。
　　林添岫倚在门边，一边看着屋内，一边打量着村子，不动声色。

　　“我不知道那虫子是什么东西。那东西我们村里原本是没有的，突然有一天就出现了。最初只是几家养，后面全村都开始养，日积月累，就成了现在这样。我不敢去接触那虫子，所以也不知到底是何物……”

　　屋内陷入一片静默，李小莲忐忑不安，余光看到屋外日头西落，神情紧张，“太阳就要落下了，几位风尘仆仆，想必也是操劳一日……小女带您几位去休息吧。”
　　应遗响不答应，起身要走，“刽皮客最喜夜间行动，晚上我们还要去寻，不可叫它再祸乱百姓。”

　　“可我们村中有自古来就有规矩夜间不许出门的……算我求您，与我走吧。”

　　她这话说得前后矛盾，刚才还说村里已不信奉山神，这会儿又拿出“夜禁”说事儿。

　　林添岫抱胸站在一侧，沉默地思索着这“夜禁”是从何而来。

　　蓦地，应一呈悄悄凑过来问他，“真，真有此事么？”

　　林添岫闻言侧头看他，他看人时眼神不会乱偏，直直望着对方的眸。二人距离近，应一呈一下撞进他那双宛如冷泉的眼中。
　　分外清明，分外清利，浓密的羽睫半掩，遮了他眼里半分锋锐，留下半分似真似假的柔情。

　　应一呈心蓦地一空，脑中一片空白，愣了好半晌没想起要说什么，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觉得这小姑娘，视线总乱飘，面，面部肌肉动得也僵，僵硬……可能是，是在撒谎。”
　　林添岫见他面红，轻笑一声移开了视线，知晓应一呈是在套他的话，也不多言，“我不常来长洋村，知之甚少。”

　　李小莲这边眼泪还在啪嗒啪嗒往下落，“几位大侠，夜间真不能出门的……这规矩真的不能破！”

　　林添岫看向她，神情恹恹，“我们为什么要信你，要按你说的，你不已经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