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毒》冷冻冰

7、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程氏总裁办公室。
　　“你说你要改协议？”
　　“对，从前那份作废。”萧裕白笑着撕掉了手里一张边缘已经有些褶皱的纸，然后把另一张拍在了程小璐的桌上。
　　“怎么，改主意了？要抓我？”程小璐抬眉。
　　“开什么玩笑，你现在可是我要抓住鸩鸟最重要的一步。我抓你？那我也没了。”
　　程小璐仔细阅读了协议内容。
　　两年前他们的协议是，萧裕白可以不干涉程小璐的过去是否涉嫌走私，代价是让萧裕白留在Fantasy这样一个灰色地带，守株待兔寻找线索，时间是不限时。
　　而然此时此刻……
　　“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为我接近阿勒斯，我为你清除罪名，如何？”
　　萧裕白看着程小璐思考的神情，又不满道：“这你还考虑什么，你只要动动你金贵漂亮的手签个字，我可是要向局里申请的，流程复杂着呢。”
　　“你别催我。”程小璐摆手让萧裕白闭嘴。
　　“不过，如果在任务完成之前，你三年前的事情要是暴露了，这纸协议可就作废了。所以我也会暗中保护你，让三年前的事情成为秘密。”
　　程小璐整整三年都没暴露的事，还怕这几个月？她挑了挑眉，没思考多久便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萧裕白看着协议上程小璐秀气的字迹，心满意足，“你知道为什么我不从买家下手调查吗？”
　　程小璐把笔帽盖上，缓缓道：“因为如果从买家入手，那么先于警察知道Fantasy里有人贩毒的温玥曦是首个被怀疑的对象，温玥曦要是被怀疑，那么收留她的我也跑不掉。”
　　“哎呀你真聪明。”萧裕白笑道，“难怪走私巨额军火别人也抓不到。不过啊……你为什么非要铤而走险那一回呢？你很缺钱？”
　　程小璐真诚地看着萧裕白，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字，“缺。”
　　萧裕白差点被她的演技骗到，“我信你个鬼。”
　　程小璐勾起一个淡淡的笑。
　　她没有撒谎，那时候她真的缺钱。
　　……
　　暴雨将至，电闪雷鸣。
　　程小璐随意地给自己套了件黑色的卫衣和裤子，拿起车钥匙就要出门。
　　温玥曦像是和她有什么心灵感应，在程小璐走到门口的时候从房间里探出脑袋，问道：“你要去哪里？”
　　程小璐今天的心情似乎和外面的天气一般格外的差，她瞥了一眼温玥曦，说道：“不关你的事。”
　　被呛了这么一句，温玥曦也不再装傻，“你要去扫墓。”
　　“知道还问我？我走了，你自己在家给我好好待着。”被看穿心思让程小璐有些惊讶，但她面上的表情仍旧彰显着不快。
　　温玥曦推着轮椅两侧走到程小璐身边，“带我一起。”
　　程小璐开始有些不耐烦，“凭什么？”
　　温玥曦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凭我算半个程家人？”
　　大门被程小璐打开，外面淅沥的雨滴不规则地落在地上，程小璐听见这话嗤笑道：“你还真敢说啊。”
　　车开到半路上时小雨变成了大雨，雨点沉重地打在车窗上。
　　程小璐最终还是将温玥曦给带上了，路途中没人说话，整辆车安静地只有雨水滴答和雨刷擦过玻璃的声音。
　　看着车窗外模糊的景色，温玥曦打破了安静的氛围，她幽幽地问道：“你还记得十年前我们发生了什么吗？”
　　“记得。”程小璐眼神黯淡，双手把方向盘握得很紧，“你非要现在跟我提起来吗？”
　　今天是她父亲的忌日，也是她十年前最敬爱，最崇拜的父亲去世的那一天。
　　程小璐的父亲因为疾病缠身，在盛年时期便撒手人寰。
　　因为发病突然，程父甚至没来得及留下遗言，这给当时的程小璐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那时候程小璐不肯吃饭，也不肯睡觉，只是守在父亲的灵堂前沉默不语。
　　一个小小的，固执的身影，不知道怎么承受下了如此滔天供水般的痛苦，愣是从头到尾不哭不闹。
　　反之温玥曦却因为好几天的伤心落泪，没多久便病倒了。
　　那天温玥曦因为发烧红着一张脸，裹着小毯子缩在灵堂的角落里，她在偷偷地观察着程小璐。
　　满屋的大人驻足在程父的遗像前，女士们掩面哭泣，男士们多是低下头叹一口长长的气。
　　只有她们两个小孩，相距甚远，面无表情，似乎与悲伤的气氛格格不入。
　　午饭时间大人们终于都不聚集在灵堂里，纷纷移步到客厅吃饭，温玥曦终于有机会跟程小璐说上一句，她走到程小璐跟前，看着她坐在原地无动于衷，说道：“喂，大人们说你以后要继承程氏。”
　　程小璐抬起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睛看着她，并不理睬。
　　温玥曦知道她在听，她只要在听就行，然后自顾自滔滔不绝，“为什么不是大哥继承呢？你知道吗？”
　　“……”
　　“他们说管理一整个集团会很累，你到时候也会很累吧？”
　　“……”
　　“我想跟他走。”
　　程小璐终于有了一点其他的反应，她淡淡地开口，吐出了两个字，“随你。”
　　温玥曦忽然有一瞬间迟疑，却还是留下了一句“哦”，便离开了。
　　她走后，程小璐一改无所谓的态度，越想越气。
　　她想起温玥曦在收到她的玫瑰胸针时说过的话，那时候她们刚认识不久，程小璐还没见过她恶劣的另一面。
　　那天是温玥曦的生日，黄昏时分她们在海边散步，程小璐觉得温玥曦的眼睛很漂亮，亮晶晶的，就像反射了太阳光的海水一般。
　　她拿着那枚玫瑰胸针，像捧着什么世间难得一见的宝物，小心翼翼地递给温玥曦。
　　温玥曦接过胸针，惊喜道：“哇，我真的好喜欢。谢谢你。”
　　温玥曦身体比较弱，走路也慢，程小璐就跟着她的步调，踩着海滩上细细的沙子，不显山不露水，一脸我根本不在意你喜不喜欢的模样，反问道：“就没了？”
　　“那你让我想想……”温玥曦抬头望向染红了半个天际的夕阳，开始思考。
　　半晌后，终于想出了一个满意的答案，“为了感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程小璐愣了一下，她刚想开口，又听到温玥曦说：“在我死之前。”
　　有的时候程小璐真的很讨厌温玥曦，因为她总是把死挂在嘴上，可这不妨碍程小璐相信了她的话。
　　夕阳，海水，沙滩，这样的场景太会迷惑人的眼睛了，以至于后来程小璐站在父亲灵堂前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年少时她管这叫背叛，尽管温玥曦依旧不讨她喜欢，但她刻在骨子里的想法却也没那么容易改变——温玥曦在死之前会一直陪着她。
　　程小璐的闷气一直生到了晚上，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便把温玥曦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温玥曦一进门，程小璐直接开门见山道：“为什么要跟程容宴走？”
　　温玥曦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因为是他捡到了我，我不跟着他跟谁啊？”
　　程小璐自然垂下的手悄悄握紧，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在一瞬之间那么生气，如果说她是易燃品，那么温玥曦无疑是最佳的助燃剂。
　　但她不死心，她还是问她：“就这么简单？”
　　“你是不是想说，我明明答应过你要一直陪你的？”温玥曦看着程小璐，面露讥讽，“你不会信了？”
　　“骗子……”程小璐一下红了眼，她又咬牙重复了一遍，“……你这个骗子。”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温玥曦耸耸肩，无所谓道，“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天真和自信，会选择一次又一次地相信我？”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捆住别人的自由？”温玥曦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想去哪就去哪。”
　　她竟然说她天真。
　　她竟然嘲笑她的信任。
　　她说她以为她是谁，凭什么自以为是。
　　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
　　“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程小璐说不上自己当时的心情究竟是盛怒亦或是被羞辱，她胸腔剧烈起伏，双眼通红，就像是歃血的修罗。
　　眼前面色苍白的人笑得很放肆，嘴唇一开一合，她说，再见了，程总。
　　然后摔门走了出去。
　　程小璐看着那抹单薄的背影，她想，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温玥曦了。
　　温玥曦见程小璐半天不说话，视线从窗外潮湿的风景中收回，转而看向她的脸，“怎么，回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程小璐收回思绪，冷哼道：“只要一想起你，能是什么好事？”
　　“哦，所以说……”温玥曦笑得有些狡黠，“你在想我啊？”
　　“别废话了，赶紧下车。”
　　“我下不下车，取决于你肯不肯抱我。”温玥曦无赖地靠在座椅上，坦坦荡荡地看着程小璐，只等她将自己抱下去。
　　“拿着。”程小璐丢给她一把素色的伞，然后到后座将轮椅取下。
　　回到车门处，她又把温玥曦横抱到到轮骑上，一时之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
　　程小璐从温玥曦手里接过伞，在密密的雨帘里，慢慢地推着温玥曦经过一座又一座冰冷凄楚的坟墓，直直地往墓园深处走。
　　伞外是漫无边际的倾盆大雨，好像只有伞内有一隅安静。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温玥曦乖乖地坐在轮椅上，“如果我说我每年都会来，你会信吗？”
　　“不会。”
　　温玥曦抚唇无奈地苦笑，接着自顾自说起来，“我死了以后，也把我埋在这里吧，来了十年，都有感情了。”
　　程小璐抿着嘴没说话。
　　程父的墓地到了，她停下脚步，抬眸眯眼看向那个在雨中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墓碑前的那个人。
　　那是个意料之外，同样也情理之中的人。
　　是程容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