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毒》冷冻冰

4、跟踪

　　深夜，某公寓内。
　　房间里没有开灯，四周一片昏暗，只有电脑屏幕的亮光将叶倾然的脸映出柔和的轮廓。
　　她的手先是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什么，然后定神，浏览。
　　这样的动作不知持续了多少个回合，她的手边是一杯牛奶，里面的液体已经被喝掉了一大半，可叶倾然依旧没有要去睡觉的意思。
　　三年来，她都尽量避免在尚未疲惫之时入睡，以保证睡着的时候可以拥有深度睡眠。
　　不过今天不太一样。
　　似乎多么劳累的工作和多么安神的牛奶都不能让她安稳入睡。
　　墙上的时钟已经明确指向了凌晨三点半，叶倾然只得停下手上的工作，慢悠悠地晃去洗手间洗漱。
　　刷牙时，她看到了被自己脱下的粉色衬衣，愣神地想了想，顺手将它塞到了洗衣机里。
　　睡前叶倾然找出手机发了条信息，【找个时间我还你衣服，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
　　等了一会儿，没有收到回复——想来也是，这个点大部分人都该睡了。
　　叶倾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催促自己也赶紧入睡，然后，她又同平常大多数时候一般，陷入了梦魇——那是一个令人感到绝望的梦。
　　近在咫尺的火光，黑色制服的蒙面特警，阴鸷的毒枭，倒下的人。
　　场面混沌，血光冲天，火势弥漫。
　　还有，敌我不分。
　　叶倾然虽睡得浅，却怎么也醒不来，那些从地狱里伸出的手将她不断向下拖着，拽着。
　　她的灵魂仿佛深陷到了泥沼，再无翻身之日。
　　闹钟不知响了几回，叶倾然只觉得后脑沉重发晕，眼睛又干又疼，于是她揉了揉，顺手摁掉了手机闹钟。
　　定睛看了看时间，本不知已经沉溺到梦境哪个角落的灵魂瞬间回归了本体。
　　八点零三分。
　　叶倾然心脏一紧，她又迟到了。
　　在这座城市里，同样早起的还有程小璐，她下了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拉开窗帘。
　　窗外是云层厚重的阴天，程小璐想，反正房间里外都是一样的暗，于是她又把窗帘拉上。
　　尽管每日早起上班已经是她的惯例，但她还是保留着一个坏习惯——起床气。
　　尤其是当房子里的另一个人用了半小时于是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的时候。
　　浴室里的水声不断，滴滴答答的，弄得程小璐更加烦躁，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了几趟之后实在忍无可忍，直接抬手敲响了浴室的门。
　　“温玥曦，你知不知道你霸占了——”
　　话没说完，浴室的门竟被她推开了，其实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关上。
　　看清楚浴室里的画面后，程小璐有些愣住。
　　温玥曦在浴室里没法使用轮椅，她开着浴室的花洒，笨拙地坐在不知从哪搬来的一张小凳子上，用香皂尽力擦拭着她的后背。
　　可无论怎么努力也做不到，她的身体不能移动，一举一动都显得很吃力，她就这么被困在了一张小凳子上。
　　好不容易将香皂的泡沫附着在皮肤表面，花洒里喷洒而出的热水却又将它们冲刷了去。
　　温玥曦湿漉漉的长发贴着脸颊，眼里泛着水汽，程小璐突然间的开门动作让她同样一愣，随即双方视线相撞，她笑了笑，“我不知道你还有偷窥别人洗澡的毛病。”
　　本要骂出口的话被尽数收回，程小璐只得说，“是你没关门。”
　　“抱歉，刚才手忙脚乱的，给忘了。”
　　“你用浴室的时间太长了，我来催你。”
　　“那你现在看到了，知道为什么了吗？”温玥曦看着面色平静地看着她，似乎并没有因为昨晚的争吵和现在的窘境而有其他任何的情绪。
　　“我不知道你洗澡这么麻烦。”程小璐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将自己的身体从一旁的轮椅挪到这么一个矮小的凳子上。
　　“那你……在程容宴那里是怎么洗的？”
　　温玥曦似乎没想到程小璐会问这个问题，她抬了抬眉毛回答道：“无障碍浴室。”
　　“哦。”程小璐想了想，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些尴尬，她关上门，“那你先洗吧，我不催了。”
　　“等等。”温玥曦笑了笑，“看都看了，过来帮我洗完吧，不然我或许还会在这里再耽误半个小时。”
　　程小璐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门进来了。
　　她卷起睡衣的袖子，把花洒从高处拿下来，然后将温玥曦的身体从头到尾冲干净。
　　温玥曦倒也享受，这是她这两天以来，见到程小璐情绪最和缓的一次。
　　“你为什么不在搓香皂的时候把花洒关了？”程小璐轻轻擦拭着温玥曦的后背，问完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开始自嘲起这个问题的愚蠢程度。
　　以温玥曦坐在凳子上的高度，根本碰不到花洒的开关，她补充道：“算了，你当我没问吧。”
　　搓洗的过程中两人不免有着肢体和目光的碰撞，程小璐已经尽力在控制自己的眼神，却还是不经意瞟到温玥曦光滑修长的后颈，还有胸前长发下的柔软，只是不足一秒她便将视线转移。
　　“看什么？”温玥曦皱眉问她。
　　“没什么。”程小璐回答。
　　温玥曦接下来没说话，她长而密的睫毛垂下，似是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问道：“你是不是认为我很没有尊严？”
　　程小璐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平常人能做好的事情，我要花三到四倍的时间也不一定能做好。从小就是这样，长大后更甚，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由得自己支配，我还不如……”
　　“什么？”程小璐眉头紧锁，她总觉得这个人又会说些什么不好的话出来。
　　“还不如死了算了。”温玥曦抬起了头，明亮的笑容和洁白的牙齿晃到了程小璐眼前。
　　她总是这样，带着最天真无邪的神情，说着最阴狠绝望得到话。
　　“小璐，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
　　“我不知道，嫉妒我的人多了去，不差你一个。”程小璐被温玥曦的话语拉回了现实，温玥曦仍旧是那个戾气深重的温玥曦，刚才的笨拙和乖巧似乎只是一个不得不示弱的插曲而已。
　　帮温玥曦擦拭完身体，程小璐将人横抱起来，“况且你嫉妒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温玥曦很自然地把脸埋到程小璐的颈窝里，她想了想，轻声说道：“小玫的死，不是我做的。”
　　程小璐抱着温玥曦走回卧室的脚步顿了一下，“我说过我不相信你。”
　　将房门打开，程小璐把人丢到床上，她斜睨了一眼正窝在笼子里熟睡的小狗，转身就要离开。
　　温玥曦敏锐地发现了她一瞬间的视线，伸手拉住了程小璐，“这只小狗，真的不能养吗？”
　　程小璐一脸好笑地说道：“我说了不能养你就会听吗？”
　　“当然，毕竟这里是你家。”温玥曦诚恳道。
　　“这只狗到底怎么来的。”程小璐想了想问道，她确实有些好奇。
　　“我让一个开宠物店的朋友送来的，狗粮狗链笼子小窝还有……反正一样不差。”温玥曦神情认真地摆着手指数着。
　　“你可真行啊，住进来还没两天，地址都给出去了。”程小璐冷笑，“你爱养什么养什么，反正这只狗我一点都不会管。”
　　她默许了。
　　说完她又要走，只是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转过头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对了，你今天就把它关着吧，然后跟我出去。”
　　温玥曦看着程小璐走到浴室里把轮椅推回了她的房间，这让温玥曦有些开心。
　　……
　　程氏坐落在市中心，是一座极高的商厦。
　　大楼被设计成简约的长方体建筑，反光的玻璃板将城市的景色一一映出，气派又奢华。
　　温玥曦坐在轮椅上抬头望着整座大厦，最后只觉得脖子酸疼。
　　即使程小璐一进公司大门便乘坐了专用电梯直达办公室，却还是让在前台工作的人们惊讶不已——他们的老板竟然推着个残疾人来上班了。
　　到了办公室后，程小璐叫来了秘书。
　　“你帮她看看尺码，给她买几套衣服。”
　　温玥曦愣了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确实没带换洗的衣物，可她没想到程小璐会开口让人帮她买。
　　“然后你把她带到秘书办公室，带过去后你再回来一下。”
　　秘书一一应下，说实话，她还真没见过自家老板在非工作的事上说过这么多的话。
　　等秘书送走温玥曦再返回总裁办公室时，程小璐已经坐到了办公椅上开始工作。程小璐见秘书回来，停下了手上的事，“今天让装修公司的往我家跑一趟，把家里全换成无障碍设施。”
　　秘书一脸问号，却还是点头道：“好的，我马上去办。”
　　另一边，温玥曦在秘书办公室里待着无所事事，只好随便找了一本秘书桌上放的时尚杂志随意翻看。
　　看到男明星的照片她还会停下来欣赏两秒，看到女明星的照片，匆匆一瞥就翻过去了。
　　都没有程小璐让她感到惊艳，她想。
　　于是一早上就这么荒废了。
　　中午程小璐来找温玥曦，她站在温玥曦的轮椅后把人推到了离公司不远的一家中餐厅去。
　　“不请我吃公司食堂？”温玥曦不解。
　　“那些东西没什么营养。”程小璐面无表情地推着温玥曦在街上慢慢走着。
　　街上人来人往，大家似乎都把目光聚焦到了她们两个人的身上。
　　大概路人们心里都在想，一位正装精英和一个衣着随意面色苍白的残疾人走在一起，到底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组合。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温玥曦挑了挑眉，同时不忘用余光去瞥身侧的街道角落。
　　那里站着两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高楼建筑的阴影挡住了他们的脸，教温玥曦看不清。
　　“你不是最爱得寸进尺吗？请你吃个饭你还给我受宠若惊起来了。”程小璐有些不满。
　　“那你怎么不请我吃满汉全席呢？”
　　温玥曦嘴上和程小璐拌嘴，目光却一直锁定着那两个男人。
　　她明白那两个人与其他路人不一样，尽管大家的眼神都或有意或无意地集中在她们身上，但那都是短暂的目光。
　　那两个男人，已经盯着她们很久了。
　　程小璐嗤笑道：“做梦呢你？”
　　温玥曦开始烦躁，“程小璐，我们什么时候到啊？”
　　程小璐不急不缓地拐了个弯，说道：“你急什么？”
　　“我想上厕所，你能不能快点？”
　　他们跟上来了。
　　“你觉得你有什么立场能使唤我。”
　　程小璐俯下身，在温玥曦的耳边说道：“两个喽啰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温玥曦吸了一口气，双手轻微发抖。
　　原来程小璐也发现了。
　　因为压低而有些清哑的声线充斥着耳膜，温玥曦听见程小璐问，“还是说，你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