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毒》冷冻冰

18、饮鸩止渴

　　程容宴意识到自己被温玥曦骗了。
　　可是已经晚了，那时候温玥曦已经动身去阿富汗了。
　　意识到自己被骗，倒不是因为有了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仅仅是因为他把温玥曦派到程小璐身边那么久，温玥曦却没给自己提供什么真正有用的信息。
　　相反，她甚至还愿意跟着程小璐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程容宴模模糊糊感觉到了她们不同寻常的关系。
　　清晨，程容宴手里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也不管手指已然被烫得通红，只顾抬眸看了一眼楼上还在休息的爷爷，皱紧了眉。
　　她们曾那么互相憎恨，难道都是装的吗？
　　温玥曦果然不可信。
　　他知道温玥曦的性格，知道她的不可信，所以他曾还把Fantasy里有人贩毒的消息告诉了施云岚这位警察，他想搞垮Fantasy，以此来搞垮程小璐。
　　可他没能如愿。
　　他不会知道温玥曦早在他之前将这一消息告诉了程小璐，他也不会知道，温玥曦打从一开始就背叛了他，他把温玥曦当成棋子，却被棋子将了一军。
　　程容宴失力般坐在了沙发上，他不甘，他怨恨，明明他才是程家的嫡子，他的爸爸却让他以自由成长为由，没留给他一点权利。
　　他知道原因，他的母亲早逝，而他和他的母亲八分相似，那是程父多少年来心里未曾改变过的白月光。
　　程父不愿让那张如月亮般的脸触及到权力中心，再去趟那一滩浑水。
　　可相似的只有那张脸而已，程容宴毕竟不是自己的母亲，他有野心，他想要权利，他想要程氏。
　　他父亲那么疼他，那么爱他，却不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或者说即便知道，也不肯给他。
　　这时候门铃响了，一阵一阵急促的铃声在清晨的静谧里十分聒噪突兀。
　　程容宴还在想大清早谁会过来登门拜访，可当他看到一身警服的施云岚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用介绍我的身份了吧？打扰了，路上口渴，顺路来喝点茶。”施云岚把手撑在门边，一错不错地看着程容宴，他身后还有三四个警员跟随，完全不是喝茶的架势。
　　程容宴任命地把人请进屋里。
　　……
　　温玥曦的身体渐渐恢复，程小璐决定立刻回国。
　　两位警官小姐先行回国交差，这次并不与她们一起。
　　上了返程的飞机，程小璐顺手给温玥曦扣上了安全带。
　　“这是干什么呢？”看着程小璐的动作，温玥曦失笑，“我还没虚弱到连安全带都不能自己系。”
　　程小璐略过了温玥曦的调笑，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自顾自道：“吸毒的人一直是爷爷？”
　　“是他。”温玥曦点了点头，她忽然很心疼程小璐。
　　程家其实早在程小璐不经意之间分崩离析，爸爸妈妈早早去世，哥哥与她龙争虎斗，爷爷做了犯罪的勾当，她自己又与程小璐分开了好多好多年。
　　程小璐还有什么呢？这些年她一个人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温玥曦心里一滞，她凑到程小璐身侧，给了她一个脸颊吻，这个吻柔软得不像话，程小璐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要化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程小璐又问道。
　　她第一次听温玥曦跟赵清衍她们在病房里说到爷爷时她很震惊，尽管她与爷爷之间的亲情并不深，但得知自己的亲人沾染了这样无可救药的东西时，她还是觉得有些心痛。
　　温玥曦稍作思考，答道：“大概是，你爸爸去世以后，你出国留学的那段时间里。总之我很早前就开始偷听他跟毒贩子的通话交易了。我甚至能记得清他们每次交易的具体数值。”
　　“所以你骗过了黑鹰。”程小璐叹了口气，“但你不该冒这个险。”
　　“那时候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再想，只想着能帮到你。”温玥曦笑着握了握程小璐的手，坚定而果决。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叶倾然是可以相信的人？”这个疑问同样在程小璐心里存了很久，只是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因为在遇到你之前，我在孤儿院里就数叶小朋友玩的最好了。”温玥曦似乎被自己说的“叶小朋友”这个词逗笑了，她掩着嘴，肩头轻轻发颤，“后来她被警察相中带走了，我们整个孤儿院都知道她是要被培养成警察的小孩呢。”
　　“可惜记忆太淡了，我差点认不出来她。”温玥曦看了看飞机窗外，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她勾起嘴角补充道：“还好最后认出来了，想来她从小就是被当作卧底来培养的吧。人也是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程小璐点了点头，她面色不变，实际上心里早就变得酸溜溜的了。
　　温玥曦的童年里不只有她，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存在了一个叶小朋友。
　　她还夸她漂亮！
　　程小璐报复性地紧紧反握住温玥曦的手，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占有欲会这么强，总之她不可能再松手了。
　　她在心里暗暗赌气，温玥曦便笑，即使手背握得疼了，也没有想让程小璐松开的意思。
　　温玥曦看着程小璐的侧脸想，原来两厢情愿的感觉这么好。
　　飞机缓缓启动，几个小小的颠簸之后，它在阿富汗的上空仅仅留下了一个隐形的轨迹线，而后钻入薄薄的云层之中，离开了这篇纷纷杂杂的土地。
　　“你们之间居然还有这故事呢？”赵清衍抬了抬眉，单手托着腮帮子坐在椅子上，满脸写着不耐烦。
　　她已经很久没穿过警服了，最顶上的纽扣勒得她难受，于是解开了两颗扣子。
　　“就是说，你和温玥曦还算是青梅来着？”
　　“但我们差不多有二十年没联系了。”叶倾然回答道，“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那你现在还做噩梦吗？”赵清衍问了个与话题毫不相干的问题。
　　“不做了，我猜是因为心结被解开了。”
　　赵清衍点了点头，她正想说些什么，嘴巴张开还没发出音节，就被打断了。
　　“上班时间开小差啊你们？”
　　赵清衍转过身，有些心虚，她清了清嗓子问道：“有事吗施队？”
　　“你问我有没有事？”施云岚挑了挑眉，“你一个特警支队的往我们缉毒支队跑怎么回事？看你这坐姿，是真把这里当自己的办公室了？”
　　“这不是过来问你案件进展嘛。”赵清衍笑嘻嘻地说道，“我是来找你，不是来找她的。刚刚不过是在等待途中问了些小乐子。”
　　施云岚无语道：“我算是发现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件事，你赵清衍最擅长。”
　　“哎呀施队真是说笑了。”赵清衍摆了摆手，随后又说道：“今天程小璐和温玥曦回国，程容宴那边你搞定了吗？”
　　施云岚点头道：“他爷爷认罪了。”
　　“这么轻易？”赵清衍有些不太相信，“我还以为这种钱多到可以铺地板的人会想方设法给自己找人顶罪。”
　　“审讯的警官有一套的。”施云岚解释道，“好像是从隔壁市转过来的，叫宁芷蕊，现在正在和你们纪队做交接工作。到时候温玥曦回来，也是她来审。”
　　叶倾然走上前来问道：“那你跟程容宴什么情况，你们为什么认识？”
　　“别问。”施云岚叹了口气，“问就是酒友。他那人也不知道在憋屈什么，怨气太大了，反正借酒消愁，喝着喝着熟了就成朋友了。我们认识有一段时间了，谁知道背后是个那么大的案子。”
　　施云岚陷入回忆里。
　　那天晚上他下班回家，因为工作上的案子令人生厌，便换了套常服去了附近的酒吧喝酒。
　　酒吧里很吵闹，施云岚刚寻了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点了杯烈酒，然后一个喝的烂醉的俊美帅哥拽住了他。
　　帅哥喝得脸红扑扑的，眼睛半眯着，话语里竟带着一点乞求的味道，“听我、听我说说故事吧……我实在、实在是无人可讲了。”
　　帅哥看上去十分狼狈，还显得可怜，那句“无人可讲”竟真的让施云岚坐住了，于是他听着眼前烂醉如泥的人颠三倒四地讲了好几个故事。
　　有海边乡下的，也有现在这座城市的。
　　施云岚知道帅哥有两个妹妹，一个生病严重，一个曾远走高飞，回来时抢走了属于他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个妹妹抢走了帅哥什么东西，只知道帅哥当时是真的无奈且无助。
　　……
　　温玥曦刚下飞机就被带上了警车，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很遭罪，现在又要马不停蹄地要被带去警局。
　　她知道自己的证词很重要，所以再累也得打起精神来。
　　程小璐看着不讲情理的警察把温玥曦带走很生气，可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先回家把车开出来，到警局门口等着温玥曦，然后接她回家。
　　另一边温玥曦见到审讯的警官时怔了怔，这位警官胸前的警牌上写着宁芷蕊三个字，并且眼前的女人面色温和，眉眼里都是善良。
　　她不明白这样的警察是怎么完成审讯这一任务的，顶多是扶老奶奶过马路，帮邻居找走失小猫的那种小警察。
　　人不可貌相这件事曾在温玥曦身上发生过，黑鹰就是因此而付出了生命。
　　但现在温玥曦明白了这个道理除了她，在别人身上也非常适用。
　　等温玥曦走出审讯室时，背上竟冒出了虚汗，她抬起头看天，天色已经很晚了，天边是傍晚最后一点红色的亮光。
　　她想，要不是她没犯过事，她还真没办法从这间小小的房间里走出来。
　　程小璐坐在车里，看着温玥曦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纵然知道温玥曦从前的残疾是假的，她仍是不可避免地觉得感动，仿佛她的爱人经历了诸多困难，最后终于治好了腿疾重新站起来一般。
　　不过事实也差不多。
　　温玥曦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感慨道：“全部都结束了。”
　　“是啊，终于结束了。”
　　汽车发动，那点暖黄的车灯将黑夜划出一道口子，然后二人追着那道口子，追着那点暖黄的光，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隔阂也好，矛盾也罢，至少她们已完全重逢，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从此烟消云散。
　　我曾为你饮下一杯毒酒。
　　如今眼前的是蜜，我捧在手心里，如饥如渴，甘之如饴。
　　“你看到那两人的眼神了吗？”赵清衍和叶倾然站在警局楼上，目睹了两人明目张胆的一幕又一幕。
　　“嗯。”叶倾然点了点头。
　　“都是爱意啊。”赵清衍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感叹道。
　　叶倾然手臂撑着窗台，看着那辆车化为一个小黑点，直至消失。
　　她忽然笑了下，转头对赵清衍说道：“今晚有空吗，喝一杯？”
　　“好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