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我俯首》双粥

5、chapter 5

　　“小海，放那就行，你去坐着休息吧。”

　　唐越海充耳不闻地把碗筷依次放到洗碗机里，父母对他的爱不假，小时候父母总是很忙，他下学后又要赶到体校去训练，相处时间少之又少，后面加入省队、又连续取得本省青少年锦标赛冠军被选入国家队后，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父母的关心和爱护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摁下按钮，开始撕指甲上的倒刺，在家待得这几天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倒刺撕出血，他含到嘴里去咬，试图用疼痛掩盖另一种疼痛。

　　他想打球，唐越海跟父母说了一声，便挎上背包冲出了家门，南方过冬的温度比北京好很多，他也是过了好几年才适应了那边干燥、凌厉的空气，他呼吸着熟悉的、带着潮湿的空气，步伐轻快。

　　脚步停在小时候常去的场馆外，街道上人流很少，他的驻足无人在意，唐越海原本上扬的嘴角满满垂下，怎么就忘了人家也要过年呢。他翻出手机搜索一圈，发现只有一家距离他横跨两个区的羽毛球场馆正在营业。

　　坐在地铁上抱着包睡了一会就到站了，场馆离地铁口很近，没走几步就到了，跟趴在前台打游戏的工作人员缴完费，心情很愉快地走了进去，随后眼睛不自觉瞪大。

　　场馆人很少，一眼就能看见身姿矫健宛如猎豹般的姜珩完成一记漂亮的跳杀，唐越海视线不自觉落在姜珩身上，姜珩存不住肌肉，这时在场上奔跑跳跃的姜珩的身体线条明显柔和了许多，修长白皙的双腿在灯光下泛着如玉般细腻的光泽。

　　唐越海觉得胸口沉闷，几秒后才想起自己忘了呼吸，他深呼吸了一口，站了好久，眼睛都变得干涩，太像梦了。

　　姜珩在林意捡球活动肩颈时瞥见了他，姜珩挑了下眉，随后抛下准备发球的林意走了过来，姜珩穿着蓝色常服，头发是刚剪不久的妹妹头，看上去像高中的优等生。

　　“好巧，你也过来练球呀？”

　　“嗯，只有这一家开门。”唐越海移开视线的时机已经太晚，“你……什么时候……腿伤好了吗？”

　　“上周回国的，腿已经好了，你看，”姜珩抬了下左腿，笑起来：“本来打算在那边待到过年后的，结果年前程敏结婚，我就提前回来了。”

　　“那你怎么在这？你家不是在……”

　　唐越海突然住嘴，他瞧着呲着个大牙乐呵呵跑到姜珩身旁的林意，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多蠢。

　　姜珩叹口气：“我在家待了几天就被我爸妈唠叨了几天，所以我连夜买站票跑来投靠林意了。”

　　唐越海瞪大眼：“站票？”一南一北几乎跨越了整个中国，他的腿能受得了站票吗。

　　姜珩扬起逗小孩的笑容，去捏唐越海的脸：“哈哈，我飞过来的。”

　　林意吐槽道：“净占我们小海便宜，叔叔阿姨不就给你安排几个相亲对象嘛，瞧给你吓的，多大了还离家出走。”

　　唐越海也不理解，姜珩今年才26，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催着他找位女性结婚，大人都是这样的吗，只想让孩子沿着既定的轨迹前进，他掀开眼皮觑眼看起来乖巧温和的姜珩，或许他们觉得姜珩就该听话？

　　姜珩催促唐越海：“你快换鞋，咱俩去打一场。”

　　林意瞪大眼：“不是，你大早上把我拉过来陪你打球，现在小海来了你就不管我了？果然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晚上你睡大街吧，别想去我家蹭饭蹭床。”

　　林意撩完狠话，只见姜珩扭过头嬉皮笑脸地做了个鬼脸，就和脱掉外套换好鞋对林意面露愧疚但很快消散的唐越海去场馆中间了，林意啧了声，一边去收拾自己背包一边吐槽。

　　“怪不得叔叔阿姨着急让你相亲，眼里全是羽毛球。”

　　***

　　姜珩的球风跟以往不甚相同，兴许是半年没有进行高强度训练的缘故，变得柔了许多，哪怕是训练唐越海也能感觉到自己现在是稳占上风的，可奇怪的是，唐越海并不开心，反倒是姜珩一直乐乐呵呵的。

　　南方的城市晚霞消退后，天空显得雾气蒙蒙的，打完球的三人找了家火锅店，进门就被暖风团团包裹住，几人刚把外套围巾摘下来就听见一声惊呼。

　　“天呐！”在小料区加芝麻酱的女孩眼珠黏在姜珩身上，碗都没来得及放下就甩着高马尾小跑过来了：“你跟姜队长得好像！”

　　姜珩点头：“经常有人这么说。”

　　女孩一听这声音更激动了：“你就是姜队！怎么半年不见你打比赛了呀？”姜珩竖起食指在嘴前比划了下，女孩疯狂点头，林意开玩笑道：“碰到球迷了，不得请吃个饭啊姜队？”

　　女孩连连摆手，在征求得到同意后拍了张合照便激动地端着小料碗跑走了，姜珩对面坐着的唐越海安静地捧着平板点菜，好像除了吃饭以外的所有事情都跟他无关，而唐越海身旁的林意一个劲地起哄。

　　“哦哟，我们姜队真的是少女杀手，”林意啧啧几声：“请吃饭啊，今儿说什么都得请吃饭，我跟小海从来没这待遇呢。”

　　姜珩懒得搭理林意，只嘱咐唐越海：“想吃什么随便点啊，这顿我请了。”

　　唐越海这才像回过神一样，乖乖地点下头，林意凑过去看他点的菜，一惊一乍道：“哇，海啊，你是要吃穷你姜队啊。”唐越海盯着不知道怎么摁到99份的虾滑，小声解释道：“不是的，我是摁错了。”

　　姜珩用脚踢了下林意小腿，示意他闭嘴：“越海正长个呢，想吃什么就点，你哥不差钱哈。”

　　林意嚷嚷：“还长个，你还以为他是刚升一队来的小孩呀。”

　　姜珩又踢了林意几下，终于在唐越海委屈巴巴地抬头盯着他看时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下不用低头看也知道他是踢错人了。

　　他磕巴道：“腿……有点伸不开，不是故意……”

　　“您好先生，请问需要帮助吗？我可以给您三位换一个宽敞一点的座位。”

　　“……不用了，谢谢。”姜珩不理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林意的嘲笑，单手托着脸颊随手又加上了几道菜，三人调完小料回来后，林意胳膊搭在唐越海肩膀上。

　　“晚上吃完饭再去溜达会呗，你没看过这的灯会吧，比北京漂亮多了，正好我带你逛逛。”

　　姜珩靠在一旁玩偶上，手术后他的身体素质跟之前完全没法比，想到外面冷飕飕的阴风就提不起兴致：“哪也不去，晚上冻死个人的，一会吃完饭我搁附近找个酒店就去睡觉了。”

　　林意啧声：“去我家呗，我爸妈那么喜欢你，昨天给你铺了三床新褥子生怕你这个豌豆公主有一点不舒服，要不是客房收拾好了，估计就让我去睡沙发了。”

　　“去你家坐车还得一小时，不去。”

　　“瞧你娇气那样。”

　　唐越海茫然地抬头似乎在思索“娇气”这个词，最后在心里赞同地点头，姜珩除了在羽毛球上对他自己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外，日常生活确实显得有些娇气——挑食、认床、过敏、晕车、容易感冒……

　　唐越海在服务员上完菜时才踟蹰地开口：“要不你晚上去我家吧，我家离这要近点，而且有直达的地铁。”他想，这可不是他想和姜珩亲近，只是作为队友表达友好的意思，万一姜珩再被冷风吹感冒了，多耽误训练，他也是替队伍考虑。

　　姜珩愣住，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唐越海接着说：“我爸妈也特别、特别喜欢你，如果你去的话他们一定特别开心，可以吗？哥？”

　　姜珩瞬间回神了，唐越海哪叫过他哥啊，一直以来那眼神都恨不得抽他筋吮他血，几乎立刻大脑就做出了判断：“行啊，那我得想想给叔叔阿姨买点什么。”

　　林意“欸”了一声，“不是哥们？你来这串亲戚的啊，你搁我家住一天搁小海家住一天，你对得起我妈给你铺的新褥子吗？你这太过分了啊，你要这样我回去就跟我爸妈告状了。”

　　唐越海刚上扬的嘴角又落了下来，他当没听见似的开始往锅里不停下菜，姜珩舀了勺汤放小料里，沉默地用筷子搅动，林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到底怎么了？”

　　姜珩眼尾是下垂的，自上而下看时会给人一种极其无辜的感觉，他闷闷道：“我家里电话打到你爸妈这了。”姜珩父母一向以他为傲，对他也是极好，可经过腿伤这一遭后，开明的父母瞬间改变了主意，说什么都要姜珩把对羽毛球的热情分出来，给到日常生活中去。

　　林意反应了三秒，随后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我说昨天晚上怎么常年没联系的堂妹来串门了，怪不得，这我真是爱莫能助，那你去小海家吧。”

　　吃完饭林意跟俩人约好了次日打球时间便分道扬镳了，去唐越海家的路上，姜珩看着对面玻璃的倒影，突然问身旁的唐越海：“人不能按别人的安排过活，对吧？”

　　唐越海很认真地回答：“只要你不想，没有人可以强迫你。”

　　姜珩看向他眼神变得柔和，又夹杂了些许的怜悯和难过，不过他还是点头，不知道是在回答还是在跟自己说：“对，没有人可以左右自己的想法。”

　　***

　　早在确定姜珩要去他家过夜时，唐越海就在“相亲相爱一家人3”里发送了消息，让父母帮忙收拾下客房，不过他只说是邀请队友来家里住几天，没有提具体人名。

　　开门时候唐先生和年女士明显都懵了，儿子旁边那个长得乖巧的男人怎么那么眼熟——这不是奥运冠军嘛，年女士率先回过神：“哎呀，这小子也不说清，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不冷呀，你看你还买什么东西啊，掂着多累呀。”

　　唐越海把父母准备好的新拖鞋递给姜珩，跟着说道：“他非要买的，我说了不用买他还一直问你们喜欢什么，我架不住他。”

　　姜珩把几个礼盒放在门口，一边换拖鞋一边笑着摇头：“不累的，阿姨，我过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麻烦了，”年女士拉着姜珩的手腕让他坐到客厅沙发上：“东西都是现成的，瞧你手凉的，一会你叔叔煮的排骨汤就好了，先喝口热水等会留着肚子喝汤。”

　　唐先生倒了杯水放桌上便又钻进厨房了，唐越海拧下眉：“我们吃过饭了，不用……”

　　年女士拍下唐越海的手背：“你也别闲着，洗盘草莓过来，再把这个柚子剥了。”

　　唐越海跟端坐着的姜珩对视一眼，姜珩嘴角眉梢立刻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唐越海抿下嘴，嘟囔：“他真吃不下了，洗了也白洗。”

　　话虽这么说，还是尽职尽责地去洗草莓去了，姜珩笑道：“原来越海在队里跟在家里一样听话啊，怪不得队里就没人不喜欢越海的。”

　　年女士修长的眉梢上扬，眼睛明亮中带着好奇：“真的啊？我有时候总觉得他懂事过头了。”

　　姜珩摆出认真倾听的姿势，年女士好多年没有跟孩子交心过，一时管不住闸门：“他打小就离开我们身边，不像别的孩子一样喜欢缠着人撒娇，也不喜欢诉苦，其实太懂事太有礼貌也不是什么好事，早些年我一直怕他这性格被欺负……”

　　“妈！”唐越海端着盘子快步走过来，制止道：“别在姜珩面前乱说。”

　　年女士迟疑道：“姜珩？”

　　姜珩不明所以，唐越海已经知道他母亲什么意思了，果然下一秒年女士有些生气道：“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我刚还夸你有礼貌，你怎么直接喊人家……他在队里也这样？”年女士震惊地转向姜珩打算求证。

　　姜珩立刻点头，用控诉的语调道：“是的阿姨。”

　　唐越海瞥了眼抿着嘴唇憋笑的姜珩，兴许是刚使完坏，无辜湿润的眼珠里透出些狡黠，唐越海莫名也有些想笑，不过很快他就对上了他母亲不赞同的眼神。

　　“妈，再给我那个屋加床被子吧，让姜珩睡我那屋，我瞧客房堆的东西有点多……”

　　年女士打断他：“本来就是你睡客房。”

　　姜珩见年女士施施然地离开，笑得见牙不见眼，唐越海的桃花眼很快也变成一条缝：“有那么好笑嘛，睡个客房而已。”

　　姜珩笑累了，打了个哈欠，他揉着眼角由于犯困溢出的生理性泪水，挑拣了颗最大的草莓递到唐越海嘴边：“诺，补偿你去客房的。”

　　唐越海知道姜珩犯困时候是吃不下东西的，他嚼着草莓含糊不清道：“草莓我洗的算什么补偿……我带你去卧室，困了就早点睡吧。”

　　“可叔叔煮了汤。”

　　“不用管他，”唐越海带着姜珩到他房间，装修以浅色为主显得干净整洁，屋里空调吹得暖风携带着一股皂香，姜珩又打个哈欠，“这不好吧。”

　　唐越海见他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说道：“那一会我把汤端过来，我替你喝了，你睡觉就行。”

　　姜珩眼睛一亮，点点头往洗漱间去了，看了两眼后探出脑袋，唐越海走过去：“这个牙刷和毛巾是新的，右边是我的。”

　　姜珩摆手：“不是，你有没有多余的睡衣啊？或者什么短袖短裤都行，我正好洗下我里面衣服。”

　　唐越海点头，他去衣柜翻了好久才找出合适的，姜珩的身型明显比他小了一个圈，穿他前两年的衣服是正好的，幸好家里人给他整理时都是把衣服洗干净的，衣服带着洗衣液的清香，确认没有问题后才递给准备洗澡的姜珩。

　　他走出卧室，年女士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唐越海坐到旁边，开始埋头给母亲削苹果，年女士瞧了他一会：“哎，一眨眼都二十一了，早些年在省队有别的大孩子欺负你，我那会想着，就非要打羽毛球吗，去看你的时候，看到你腿疼得站都站不直……”

　　“长个时候都那样，真没事，都过去了，”唐越海把削好皮的苹果递给母亲，宽慰道：“而且升入一队就再也没有那种事了，姜珩他……我们队里氛围特别好，教练对我也很好，没有欺负人的事情了。”

　　年女士：“我当然知道，从你升入一队后，我就能看出来，今天看了你们队长我就更放心了，一看就是个温柔的好孩子，我现在不怕你被欺负，我是怕你欺负别人啊。”

　　唐越海反驳：“我不会欺负别人，我最讨厌那种人了，姜珩也不允许队里有这种事发生。”

　　年女士再次叹气：“你们队长性格真好，天天听你直呼大名都没生气，我跟你说这要是在韩国，你早被打了你知道吗。”

　　唐越海心说这又不是韩国，而且他才不要像其他人一样喊姜珩叫队长或者什么哥，只有自己一个人喊他名字不是很好吗，他们是注定会纠缠多年的对手，干嘛喊那么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