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烨流年》汐衍

11、十一 百年前的回忆

　　月亮弯弯，于夜空中悬挂，皎洁无暇。
　　明逸抬头看着满天繁星，好久没有见过这么亮的夜晚了啊……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好像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心灵就像被治愈了一般。

　　玄烨也在望着天，只是他的心并没有那么静，好像透过天空看着什么。
　　其实今天明逸说的那些话，确实让他又犹豫了。
　　所以他的神识正在不断刺痛着，天道的嘱托一直挥之不去——
　　你必须杀了魔尊！
　　别忘了你降生的意义！

　　一次次自我怀疑，又被困在一隅。
　　金色佛珠在月色下泛着红光，玄烨看着手腕处的佛珠，低头陷入了沉思……

　　——

　　那是玄烨降世的第一百年，他已经是世人眼中的清净寺大师了，只不过那时的玄烨还没有留发。
　　一日一普通妇人来清净寺求愿。
　　妇人上了香，随后向佛像拜了三下。
　　“佛祖在上，信女吴玉，家有一儿名子浩。信女此次前来为的便是我儿，他今年中举，家中大喜，给他安排了婚姻，然而子浩被一狐妖所惑。”

　　佛像周围，有淡淡的金光溜出。
　　金光来到了玄烨的禅房，他用手捏住了金光，随后金光便传出了妇人的心声。
　　玄烨走进了庙堂，继续听着妇人心里的怨念。
　　“本来那女子我还挺喜欢的，结果没想到她竟然是一只狐妖！我气不过，便给我儿说了亲，但他不愿接受家里的安排，非要迎娶那狐妖进门。我儿向来为人正直，且孝顺。我独自将他抚养成人，他也从不忤逆我，所以定是那狐妖施了妖法迷惑了我儿。”

　　听得差不多了，玄烨适时地开口：“你有何所求，可与我说说。”
　　无念此时也站到了他身边，向吴玉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清净寺的大师，施主若遇上了麻烦，与他说最好。”
　　吴玉起身看向玄烨，向他行了一个佛礼。
　　“大师，事关我儿。她被一狐妖迷惑，如今恐是中毒已深，还请大师帮我将那狐妖除去，我儿高中举人，事后定有重谢。”
　　玄烨点点头，“重谢不必，我先与你一起前去看看。”

　　人间京城，玄烨跟老妇到了吴府，管家将他们迎了进去。
　　玄烨正在查探吴府内的妖气——
　　嗯……这妖气确实很强。
　　看起来是一名大妖。

　　一名男子出现在主堂内，男子带有一股书生气，温文尔雅。
　　但他却在见到玄烨的时候，男子似有些慌张，看起来对玄烨还带了点防备。
　　他靠近了吴玉问道：“母亲，那位又是谁？”
　　吴玉拍了拍他的手背，兴奋地说着：“那位清净寺的大师，来帮我们除掉那只狐狸精的！子浩，你一会要记得过去拜见大师。”
　　然而子浩瞬间变了脸色，他语气竟有些加重，“娘！我说过不要再带这些人来，你为何执意如此！我爱玖儿，是我心甘情愿的！”
　　“胡说！那狐狸精有什么好的？你瞧瞧你现在，完全是被她迷了心智。”
　　“娘！你忘了当初我把你接过来的时候，是狐玖帮你教训了那些嘲讽你的人了吗！她明明也很孝顺你，你一开始也没有这般的……”
　　“子浩！她毕竟是一只狐妖！谁知道她图些什么！”
　　“娘，狐玖她真的只是因为爱我！”
　　“我不管，你要知道你是人，你不怕她，我还怕她呢！听说啊，狐狸精就是吸食男子的阳气修炼的。”
　　“没有，狐玖从未伤过人，她也从来不修那些邪门的术法的！”
　　“子浩啊，你可不要执迷不悟啊！你这样你让娘该怎么活啊！”
　　“娘，我跟你说过玖儿救过我，你为何如此？他既不走，那我走！”
　　说着，子浩甩袖就走了出去。

　　吴玉在后头拦都拦不住，连忙给大师赔礼道歉。“冥顽不灵啊冥顽不灵！我儿多有得罪，大师可千万不要怪罪啊！都怪那只狐妖，你看看她都把我儿迷惑成什么样了！大师你一定要帮我们收了她啊！”
　　玄烨应声，问道：“我还未曾见到过那只狐妖，她现在何处？”
　　说起这个，吴玉气更大了，“我不让她进我家门，我儿便将她藏于郊外，就在城门往外十里路。”
　　“嗯，既然如此，我先去看看，你且安心等候。”

　　玄烨表演了一个原地瞬间消失，出现在郊外。
　　这里有一处小庄，庄内种了菜，养了鸡鸭，能看出来这里的人生活的很幸福。
　　因为他并不知道狐妖的深浅，更何况还有一手足无力的普通人在此。于是玄烨施了道法将自己改变了身形和样貌，打算先打探打探。
　　他犹豫了一会，又变出了长发，发丝散落于肩，随风起拂。
　　其实他早就想这般做了。
　　他隐去了额间印记，虽然瞳孔的颜色没法改变，但已经看不出来是玄烨本人了。
　　最后，他换了件破旧的血衣，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然后躺在庄外等着被发现。

　　不一会而便有人发现了他，那人向他走了过来。
　　“玖儿，快来看，这里有一人受伤了。我们将他带进去吧，这荒郊野外，夜晚恐有饿狼。”
　　狐玖闻言也走了过来，她紧盯着玄烨，上下打量，看不出什么来。
　　但狐族有与生俱来的警惕，所以她一时没有答应。“子浩，这人来路不明，又受如此重伤，恐有危险。”
　　“可既然看见了，我们也不能丢下不管。先生常说，人之生也，秉天地之气，见难而不救，何以立于世？玖儿，不如我们先暂时收留他，待他伤好后就让他离开可好？”
　　见他这样执着，狐玖叹了口气，最后还是顺从道：“好吧，那便听你所言。”

　　两人将玄烨扶进了房内躺下。
　　玄烨的身上实在沾了太多的血，又脏又乱。
　　子浩便去打了一盆水来，打算帮他擦一下。
　　然而，在他要脱下玄烨外衣的时候，对方突然睁开了眼睛。这一下子对上一双金色眼眸，子浩端着水盆的手抖了一下。
　　“公……公子，我并无恶意。你倒在我家门前，我见你身受重伤，所以将你带了进来。”
　　玄烨装作一副不相识的样子，他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后对子浩微微点头，“多谢义士相救，我自己来便好。”
　　子浩闻言将锦帕递给他，“那我去帮我爱人做饭，公子可有什么忌口？”

　　那时候的玄烨其实并不吃饭，也无口腹之欲。
　　因为天道说要他悟佛性。
　　而佛，除六欲——
　　鼻嗅香生欲、舌尝味生欲。
　　他早已经辟谷。

　　但依照目前情况来看，玄烨毕竟还要在此观察，于是便答应对方道：“我食素，伤重，清淡一些便好，多有叨扰了。”
　　子浩放了一件衣服在床旁，“无事，公子好好休息吧，一会饭好了我唤你。”

　　子浩走后，玄烨起身仔细打量起屋内。虽然破旧，但胜在整洁。
　　他看了看伤口，随后又将伤口弄深了些，不然恐怕明天就要痊愈了。

　　不消一会儿，子浩便叫玄烨出去吃饭。
　　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屋内，那样子有模有样的。
　　屋外，饭桌已经摆好，就放在庄子的左侧，那里特意搭建了一个简陋的亭子用餐。

　　“公子请坐，小女名狐玖，手艺不好不要见笑，公子可尝尝合不合胃口。”狐玖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只是不知道这微笑有几分真诚。
　　她对玄烨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玄烨慢吞吞地在两人对面坐下。
　　在他落座后，狐玖发起了第一轮的试探：“公子请尝尝我做的饭食，看看可合胃口？”
　　玄烨夹了一块玉米吃了一口，软软糯糯，带有一点甜味。他点点头认可了对方的手艺。
　　狐玖又倒了一杯茶递给玄烨。
　　玄烨道谢后接过茶水，他先是小小抿了一口，随后又夹起一块小青菜放进嘴里。
　　看他吃菜不紧不慢，优雅得体，不像穷凶极恶之徒，狐玖放了些心。
　　但狐玖仍旧心有疑惑，便再次问道：“公子如何负伤至此？此地偏僻，多年来人迹罕至，公子怎会来到此处？”
　　“路与歹徒劫财，四处流落至此，还要多谢二位的收留之意。”玄烨开口，声音平平淡淡，没有起伏，看不出一点的心虚。
　　狐玖一时间松了一口气，也没有了戒备，对玄烨微笑着道：“原是这样，公子多吃些菜，好的快些。”

　　而子浩听到玄烨所说，也热切地看着他：“我当初也是路遇歹徒，这才与我爱人相遇。”
　　玄烨挑眉，“哦？你们竟有如此缘分。”
　　“是啊。我五年前进京赶考，路上遇见劫匪被抢去了银钱，后又遇见一只恶鬼要取我魂魄。”
　　玄烨眯了眯眼，“那你之后……”
　　“是玖儿突然出现救下了我，她不仅帮我抢回了钱财，还将那恶鬼打伤为我出气。”
　　“这样啊……所以你们就相爱了？”玄烨转悠着茶杯，在心里思考着什么。
　　“后来我落榜没有回去，留在了京城苦读，日子清贫拮据，玖儿也没有离开过我，一直鼓励我陪着我。如今我中了举，一切苦尽甘来。能够遇此良缘，人生何求啊！”
　　玄烨转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会有这个发展。

　　狐玖嘴角含笑，温柔地看着子浩，眼中爱意满满。
　　玄烨见二人这般，调笑着说道：“如你所说，那这位狐玖姑娘还是个女中豪杰，这般厉害，竟能将恶鬼打伤。”
　　狐玖摇头，“公子过誉了，小女不过学了些皮毛而已，那恶鬼也只是被我打伤逃走了，我并未能杀了他。”
　　玄烨笑了笑没有说话。

　　晚饭过后，玄烨便回了房，美其名曰养伤。
　　他在床上打坐，突然感受到天道召唤，于是引元神出体，到了虚无之境。
　　“你怎变成这番模样？”还是那团金光。
　　“我……”
　　玄烨刚想解释几句，可他刚一开口，就被天道打断了。“你想放过那只狐妖？”

　　玄烨愣了一会——
　　我今天才碰到那只狐妖，刚打算放过她，天道就知道了？
　　祂怎么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呢？
　　好奇怪啊……

　　“我见那男子确是真心实意的，也没有在他身上探到魅术的痕迹，我觉得……”玄烨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或是那只狐妖故意设局，你莫要把她想的太简单了，那可是一只千年九尾狐妖。”
　　“可她并没有杀生……”
　　金光闪烁，怒道：“你竟信她？一只狐妖罢了，狐妖最是狡诈，你对妖物怎可如此优柔寡断？”
　　玄烨皱了皱眉，心中有些烦躁，但还是顺着了祂：“我并未优柔寡断，只是还有普通人在，所以不可妄动，免伤其性命。”
　　“如此就好，那吴大娘既已经请求了你，你不可让她失望，别忘了自己降生的意义！”

　　——

　　次日，玄烨被二人劝到苑中，他正坐着晒太阳。
　　阳光温和，清风拂过，吹起了他的一缕发梢。
　　院内，狐玖欢快地喂着鸡鸭，嘴里还说着：“来来来小仔仔们，都多吃点，快快长大啊。”
　　而子浩也一脸轻松地锄着野菜，偶尔还跟狐玖玩闹打趣两句，欢笑声不断。

　　玄烨看着他们二人的相处，也实在很难理解这世间所谓的爱情。
　　妖族的寿命绵长，与人族短暂的岁月相比，差之甚大，人妖相恋又如何能长久。
　　哎，天道终是容不下他们的。
　　他叹了一口气，不欲在此多留。
　　可若要对付狐玖，首先要将二人分开才好，如此才不会伤及无辜。

　　玄烨正无从下手，子浩就面带犹豫地走了过来，看着他欲说还休。
　　“有何事直说便好。”
　　子浩先向他鞠了一躬，然后才慢吞吞地说起来：“在下想与爱人成婚，但因家中人不肯，所以想让公子做主婚人。我知此事多有冒昧，但在下真的想给玖儿一个婚礼。玖儿跟着我，受尽了苦。如今我苦尽甘来，也该给她一个名分，该担起这份责任，还望公子能够帮忙。”

　　玄烨摸着下巴思考着——
　　这或许是一个下手的好机会，但这样的话，会不会太不道德了？
　　突然，他的识海中里出现了天道的声音。“妖族都是狡猾之徒，别让吴大娘失望……”
　　一如当初那只惨死在他手中的幼猫一般。

　　玄烨扶着额，他发现只要稍一反抗，神识就会不停地刺痛。
　　虽然对他来说，这点痛可以忍受，但是天道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让他好不厌烦。
　　他皱眉，施法往识海中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
　　他又凝神往深处看去，竟然在元神之上发现了三道封印。
　　三道封印叠盖在一起，闪着金光。

　　封印藏得极深，若是不仔细检查根本发现不了。
　　玄烨心下骇然，他试了一试，想要解开封印，结果只在封印之上，看到了一道他看不懂的符文。
　　他奈何不得这封印。
　　他也不知道是谁下的封印，按理来说，他降妖除魔时，那些妖魔都还没近他身，就都被他给灭了。
　　而自他降世以来，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下封印，不仅要道行深，还要与他亲近才行。
　　清净寺吗？不可能，他们没有这个能力。
　　唯一有此能力还能近他身的，那么便只剩下天道了。
　　可是……这是为了什么呢？
　　天道既然创造了自己，那么完全没必要再这般做。
　　神识刺痛着，玄烨尽力地静下心来……

　　子浩等了片刻，看玄烨又是扶额又是皱眉的，以为他不愿意。
　　毕竟对方还是个伤患，而他们二人又只是萍水相逢，这个请求确实突兀了些。
　　“若是公子觉得麻烦，那便算了……”
　　玄烨在心中默念静心经，在子浩要离开之前，他伸手拦住了对方，“并未，你去安排就好，不如……就定在三日之后吧。”
　　子浩大喜，他向玄烨又鞠了一躬道：“多谢公子！”

　　次日，子浩兴奋地将这一想法告诉狐玖。
　　狐玖也很高兴地为玄烨准备了一桌好菜，她对玄烨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芥蒂，变成了现在的亲近。
　　她进屋叫玄烨吃饭，但玄烨现在在纠结封印之事，便对狐玖说不吃。
　　狐玖对他摇摇头，语重心长了一番：“怎么可以不吃饭呢？人以食为天。公子便出来吃饭吧，我可是做了很多素食呢。”

　　玄烨拗不过狐玖，于是他又吃了一顿五谷之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