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妖赋》小岛竹竹

6、第六章

　　御医府接连发生的意外命案，最初被视作偶然，然而随着事件累积，府内的气氛愈发压抑，暗流汹涌。

　　鉴于此，为防事态扩散，御医府下令暂时封锁，所有医者仅需在府中等待急召。

　　那日，阿绪轻扣房门，缓步走出庭院。

　　她的眉头微蹙，眼眸中透着掩不住的疲惫，步伐也略显缓慢，像是心事压得她喘不过气。

　　踏入堂屋，只见漱窈正将最后一道菜肴摆上桌。

　　闻声回首，他目光温柔，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似乎蕴藏着能洗去她所有不快的力量。

　　桌上菜肴色香味俱全，好似是为她专门准备的慰藉。

　　“漱窈，你知道御医府发生了很多命案吗？”

　　阿绪夹起一块鱼肉放进他的碗中，眼神中带着几分复杂，继续说道：“看来坏人也终有报应呢...”

　　她将御医府内那些阴险权谋娓娓道来，言语间带着对不公的愤怒。

　　漱窈始终面带柔和，时而点头示意，手指轻轻指向盘中金黄酥脆的鸡腿，示意她别忘了填饱肚子。

　　阿绪轻笑，夹起鸡腿，却又忍不住说道：“漱窈，你知道吗？御医府里很多人都觉得我太固执，不知道把握机会。若是他们，早就飞黄腾达了。”

　　她回忆起从前，心里泛起几分怀念：“以往在村里时，我觉得无论他人如何想都好，都不会在行动上干涉我。可来到御医府后，只要我稍有忤逆......”

　　说到这，阿绪欲言又止，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轻轻放下筷子，眼神略显黯淡。

　　漱窈的沉默让她忆起那棵常常倚靠的大树。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漱窈，告诉你个笑话，我最大的志向，就是去摘果子。”

　　漱窈却没有笑，他的神情格外认真，缓缓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小人的样子，然后轻轻指向阿绪，再指向自己，随后模仿着小人始终跟在她身后的模样。

　　这一动作，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我一直支持你。”

　　“阿绪.....不......是......笑......”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沙哑。

　　他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阿绪......”

　　阿绪怔住，眼眶微微泛红，心底的防线在这一声声呼唤中悄然崩塌。

　　漱窈缓缓起身，走到她身旁，轻轻俯下身，将她拥入怀中。

　　阿绪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香萦绕鼻间，让人不由心生安宁。

　　她靠在漱窈的肩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有一个人真正理解她了。

　　她微微仰头，凝视着漱窈温柔的眼眸。

　　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她的灵魂，读懂她所有的喜怒哀乐。

　　她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眼角却依然氤氲着泪光。

　　一直以来，她做事未曾求过回报。

　　她习惯了付出，习惯了为他人着想。

　　但此刻，她突然觉得，原来，被人理解，被人珍视，竟是如此美好。

　　窗外，一阵清风拂过庭院的花树，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

　　几月后，在大将军府邸的深处，繁华庭院中，花团锦簇，锦缎悬挂。

　　释瑜的生辰在京中举办盛大，府内上下皆是忙忙碌碌，戏台上的丝竹声悠扬，烛影摇曳生辉。

　　释瑜立于自己的寝殿内，细细理着丝缕不苟的玄青色长袍，袖口与衣襟皆以金线绣成荷叶，耀眼华贵。

　　他面容俊朗，拢了拢乌黑长发后，束于一枚雕玉木簪，沉静而不失神采。

　　然而，心中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泛起。

　　思绪中浮现的是阿绪的面容，久别不见的她依旧在他心底，占有一席之地。

　　他心中明白，若非借口身体不适，今日之际，阿绪恐怕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出现在他眼前。

　　微叹一声，释瑜终究难掩思念与惋惜，心中却仍有几分不甘。

　　他想起那些年边关的种种，是他无数次翻涌的旧忆。

　　生辰宴如期而至，满堂宾客衣香鬓影，笑声盈盈。

　　释瑜端坐于主座，面上虽带着得体的笑容，眼底却隐隐透着倦意。

　　他心绪纷乱，举杯与众人寒暄时，目光不经意间飘向门外，似在期待着什么。

　　忽而，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侍从轻声通报，阿绪缓步步入正厅。

　　今日的她一袭浅色素衣，简洁大方，青丝如瀑，几缕额前碎发轻盈拂动。

　　她不着粉黛，却自有一番温婉气韵。

　　释瑜心中荡起一丝欣喜，却仍故作镇定。

　　阿绪行至跟前，微微福身，语气如常：“听闻公子近日失眠，特来一看。”

　　释瑜点了点头，眸中浮现一抹柔色：“并未大碍，只是近日偶感倦怠，服些安神药便好。”

　　阿绪低眉细查，开好方子后，便欲转身离去。

　　释瑜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咬唇，终于忍不住唤住她。

　　“阿绪。”

　　那简单的两个字，却耗去他不少勇气。

　　阿绪停住脚步，回身望向他，似在等待下文。

　　她觉得如今和释瑜的关系有些微妙。

　　阿绪很感激释瑜在京城中关照自己。

　　以往在边关时，即使释瑜在怎么讨厌她，阿绪也愿意同他说话。

　　可如今想到很多事都与释瑜有关时，阿绪却莫名有些抗拒。

　　这一眼让释瑜心中微微一痛，曾经在边关时，那不畏他冷嘲热讽，总是主动同他说话的阿绪，此刻竟如此疏离。

　　他轻轻开口，带着些许试探：“今日是我生辰，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阿绪唇瓣微动，最终轻声道：“生辰快乐。”

　　她的声音温柔，却无更多情感，像是礼节性的道贺。

　　看到阿绪的反应，释瑜心中微微抽动。

　　“你知道有多少人为我献上无数珍宝吗？”释瑜轻声自嘲，心中暗酸，他多少也希望她能多停留片刻。

　　阿绪默默地点头，她无黄金万两，买不起珍宝。

　　阿绪正要开口，一名貌美女子向前，语气爽朗，对着释瑜说道：“不知是否可以同公子一同赏月片刻？”

　　女子一言一行皆透着崇拜之意。

　　照理来说本是女子继承家业，可释瑜是将军府独子，若是能同他有一段机缘，往后将军府的势力就能收归她们囊中。

　　释瑜心底是不愿理会的，见阿绪无动于衷，那滞在心头的无名之气翻腾不去，竟答应了女子的请求。

　　即便知晓自己的赌气行为源于对阿绪，然作为将军府的长公子，他亦有不得不维持的尊严。

　　像是带着万般不甘，释瑜低声道：“阿绪，多得是人把握机会。”

　　刚出门不过片刻，悔意涌上，释瑜又命人去寻阿绪，让她留宿将军府。

　　阿绪被安置在将军府一角的偏僻小院，寻来无事，也就早早睡去。

　　不远处，一道高大的身影悄然而至。

　　释瑜带着淡淡的酒气站在她房门前，心中复杂。

　　他推开虚掩的房门，月光映照榻上熟睡的阿绪。

　　她睡颜安静，眉间平和。

　　释瑜站在床沿，低头凝望着她。

　　他的手缓缓伸出，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及的刹那停住。

　　他想要抵达她的世界，触碰那被他亲手推远的距离。

　　他坐到床边，目光深情，凝视着阿绪微微颤动的长睫。

　　就在他倾身而下的瞬间，一丝灵气在房间内乍现，隐隐流动。

　　漱窈双眸一紧，欲要出手时，阿绪却翻了个身，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猛然睁开眼。

　　“啊——”

　　她惊呼出声，释瑜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唇，低声道：“是我，阿绪。”

　　阿绪定睛看清来人后，才缓缓松了口气，手按在胸口，拍了拍。

　　她还以为谁要杀她灭口......

　　灵光随之停滞，漱窈的目光依旧落在释瑜身上，目光微寒，却未再动作。

　　阿绪稍稍镇定后，眉头轻蹙，疑惑道：“释瑜，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释瑜面上飞起绯红，眼神闪躲，支吾着说道：“我......我喝醉了，一时迷了方向。”

　　他辩解得毫无说服力，满脸的羞赧尽显无遗。

　　实在是太羞耻了，堂堂将军府独子，居然想...

　　阿绪微微一愣，随即好心提醒：“若是失眠的话，最好别用狸迷薰香。这种香气闻着虽好，却会令人精神亢奋。”

　　阿绪知道，狸迷这种薰香，有不少夫妻也用于房事中，令人特别精神。

　　不过因其味道特别好闻，应该也有不少男子会随身携带？

　　虽然她并未见过......

　　“你！”释瑜脸更红了。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他，脸上泛起浓浓的红晕，低声说道：“笨蛋阿绪......”

　　夜静寂无声，释瑜的俊朗面庞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动人。

　　他的声音低沉，有些不自然地询问道：“阿绪，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阿绪微微一愣，抬眸，眼中带着几分不解：“为何要生气？”

　　“就是我......随意就同别人离开了，还有之前让你独自回去的事。”释瑜咬住下唇，脸上带着懊悔，在这暧昧的氛围下，话语竟如流水般滑出。

　　他借着微醺的勇气，想要同阿绪将心结解开。

　　然而，阿绪只是淡淡地答道：“没有。”

　　“释瑜，那是你的选择。”

　　这句话，释瑜再清楚不过，就像她在军营中曾说的那般。

　　与她无关。

　　声音轻盈，像是不被波动的湖面。

　　释瑜心中隐隐刺痛，她若是承认心中有怨怼，反而让他安心许多。

　　可她的回答是如此淡然，好似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同他人离开，不在乎他的任何举动。

　　不在乎他。

　　释瑜心底酸涩，目光蓦地转冷。

　　他突然伸手轻捏住阿绪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目光与他相对。

　　“阿绪，我美吗？”

　　阿绪怔住，目光掠过他的脸庞，扫向他背后的镜子，答道：“你背后有镜子。”

　　“我是问你，觉得我好看吗？我比别人......更好看吗？”

　　想到美这个字，阿绪还从未见到比漱窈还好看的人。

　　不过此刻，阿绪倒是感受到了释瑜情绪有点不太对劲。

　　兴许是耍酒疯？

　　花绮喝醉起来时也是这样，只要顺着对方的话去说，就会顺从很多。

　　“美，好看。”

　　“同他比起来呢？”释瑜继续追问，声音中透出几分执拗。

　　阿绪愣了愣，下意识地沉默片刻。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房内的僵局。

　　释瑜轻轻松开了手，站起身来，低头整理好衣襟，强装平静地说道：“今日暂且不与你计较了。”

　　他转身推窗离去，身影融入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室未散的酒香与余温。

　　回到房中，释瑜面上的绯红未退。

　　他本想，只要阿绪哄哄他，纵使她有更亲密的请求，他也并非不能接受。

　　但没想到阿绪如此不解风情。

　　而彼时，阿绪窝在床榻上打了个喷嚏，醒来片刻只觉得寒意袭来，叹了口气，将被子拉紧，又继续入睡。

　　梦中念念不忘的，仅是那摘果子的愿景。

　　可阿绪全然不知，朦胧月色中，一双眼眸一直在注视着她许久许久。

　　那神色依旧温柔，可却带了一些异样的情绪。

　　“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