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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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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姒妧才悠悠转醒。见守夜的人是半夏,她勉强地笑了笑,“麻烦了。”
“不麻烦,”半夏细心地试了试药的温度,“先把药喝了吧。”
姒妧看着满满一大碗黑乎乎的中药,嫌弃地皱了皱眉,拒绝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与其这样用药吊着命。不如就踏踏实实,开开心心的过完最后的这段时间,何苦折磨自己呢?”
半夏愣住了,“什么时间不多了?”
姒妧慢慢向上挪动,靠在床头,苦笑着说:“一年前,轻穆哥弥留之际,是我用禁术将他数年的修为转移到我的体内,代价是用余生的命数来换。”
半夏不知所措地看着姒妧,姒妧温柔地笑了笑,全然没有那日的戾气。透过眼前温柔病弱的她,半夏仿佛看到了那个被困在白帝城十几年的少女姒妧。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姒妧请求道,“你知道的,真正死去的人是我的好朋友小婵。你可以帮我安葬她吗?”
半夏没有理由拒绝一个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人,拍了拍姒妧的手背,“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交给我好了。”
姒妧脸色苍白,唇上血色全无,虚弱地说:“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半夏急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帮你安葬小婵是我自愿的。你不必自揭伤疤。”
姒妧淡淡一笑,“是你误会了,这一年除了小婵,我没有其他人可以聊天谈心。实际上,这十年间,除了轻穆哥和小婵,我很少与其他人交谈。”
半夏心疼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孩,无法想象她的人生是多么的孤独寂寞。
姒妧不再理会半夏,自顾自地开始说:“我这个人死心眼,从小就认定轻穆哥是我唯一的哥哥,也是我最亲近的亲人。
你无法想象一年前我的绝望,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两个亲人,一个杀死了另一个,原因是为我故去多年的父亲正名。
亲情是我内心最渴望的东西,小婵和我的友情弥补了这份渴望。可是为了将父亲和哥哥的死公之于众,我唯一的好朋友用自己作为诱饵,揭开了这背后血淋淋的真相。”
姒妧泣不成声,颤抖着说:“那天晚上,小婵用凤纭的剑自刎,血溅了我一脸,那血还是温热的。我边哭边颤抖着,用轻穆哥送我的刀,一点一点挑破了她的手筋,脚筋……”
姒妧哭到不能自己,半夏不忍地将她抱住,有规律的拍打她的肩。
为给自己的亲人报仇,手刃自己的好朋友,这些事情换一个人早就崩溃了。可姒妧一直憋到现在才发泄出来,无法想象她内心承受了多大的煎熬。
姒妧哭了一会,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半夏为她掖好被子,无声无息地退了出来。
岳晚弋正蹲在廊下摆弄着姒妧养的那些昙花,廊下的暖光打在少年的身上,少了些锋利,多了些柔和。
“这些昙花今晚会开,要留下来看看吗?”
听到岳晚弋的邀请,半夏找来两个小马扎,递给岳晚弋一个。
两人坐在廊下,看着皎皎明月,今夜的月色正好,万里无云,晴空万里。
岳晚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酒壶,“上好的梨花酿,要不要尝一尝?”
半夏眼前一亮,又诧异:“哪来的?”
岳晚弋朝背后勾了勾手指,屋内的茶盏直直地飞来,落入岳晚弋手中。
“从大师兄那里顺来的。”清冽的酒水倒入杯中,映出了一弯明月。
半夏接过茶盏,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眼前一亮,“甜甜的真好喝。”
岳晚弋瞥了她一眼,轻笑着抿了一口酒,由着她一杯杯梨花酿下肚。
“幼时的我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师父在西秦遇到我时,只说了一句话。‘此子天赋绝佳,不应在此蒙尘。’
在大师父南都宁的牵线下,师父带我到昆仑山下,告诉我想真正拜入师门,需以凡人之躯一步步登上若水之巅。
那年我八岁,独自一个人背着行囊走了一个月。快要登顶时,我见天放异色,百鸟朝凤。大师兄说,那是昆仑的万年灵胎现世了。”
半夏刚开始没懂岳晚弋的意思,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岳晚弋这是在解释她方才的问题。
岳晚弋出神地看着杯中的明月,“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走了一个月的山路,摔了那么多跟头,却换来了一句,‘晚弋,这是你四师姐。’”
半夏有些不知所措,“我……”
岳晚弋看了她一眼,耸了耸肩:“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爬了一个月的山路,狼狈不堪地进门,看到你被众星捧月的高高举着,气不过而已。”
“幼时常故意招惹你,是我的不是。今夜月明风清,我便用这杯酒赔罪,我们往事不可追,来日方长。”说罢,举盏一饮而尽。
半夏一脸黑线,“你终于承认是你故意招惹我了。”
岳晚弋转头注视着她,突然认真地说:“我承认了。那你呢?为什么讨厌我?”
半夏啧啧了几声,“我说你今晚怎么突然说这些了,原来是在这等我呢。”
岳晚弋抿了口酒,又为半夏添酒,“我都可以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你心虚什么?”
半夏回想两人的过往,“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不过是……”
顿了顿,半夏怅然若失地说:“整个昆仑山都知道,我是天地灵气幻化而成,无父无母,甚至连人都不算。
本来你招惹我,我没什么感觉。可那年除夕,你们都收到了很多来自家人朋友的书信。只有我和三哥,我们孤零零地陪着师父守岁。”
岳晚弋本来感触颇深,听到这里有些不爽,“你都说了是你们,怎么后来只针对我一个人啊?”
半夏踹了他一脚,“还不是因为你欠,谁让你收到的家书最多,还老是欺负我?”
岳晚弋不可置信,“就因为这个?”
半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是因为那年你十五岁生辰,你爹娘千里迢迢地赶来昆仑山为你庆生。还有你西秦国的朋友,他们挤在昆仑山待客的小院,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半夏的语气夹杂着羡慕和失落,“我不懂为什么有人不远千里赶来,只为给你做一碗西秦的长寿面。但是我知道,永远不可能有人为我这样。”
岳晚弋愣住了,勉强安慰半夏:“其实昆仑山的师兄弟们都待你很好,我们也像家人一样在陪着你。”
半夏看着杯中的明月,微微失神:“我知道。可是我永远也感知不到那种血脉相连的羁绊。”
岳晚弋犹豫了一下,语气忐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今年除夕,我带你回西秦。我爹娘会很欢迎你,你可以把那里当成自己家一样。”
半夏闻言看向岳晚弋,清澈的双眸撞上少年乌黑深邃的眼眸,少年有些紧张地重复:“你也可以唤我小字——阿旻……”
半夏眉睫轻颤,眸光明亮,少年眼中满是小心翼翼和期待,让半夏也有些恍惚。蓦然回神,半夏看向岳晚弋的身后,惊呼道:“昙花开了……”
岳晚弋微怔,心中莫名涌上一丝失落,勉强笑着回应,转身查看。
在月光的抚摸下,洁白无瑕的昙花缓缓绽放,幽然的暗香扑鼻,景象美好的让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半夏兴奋地蹲在昙花前,看着它们一点点绽放。岳晚弋不自觉地看着她一会闻花香,一会抚摸花瓣,爱不释手地摆弄那些昙花。
“你要是喜欢,回头买点种子种在若水之巅。”岳晚弋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半夏摇了摇头,遗憾地说:“我不会养花,怕养不好。”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美的景色,”半夏转身为两人酌酒,“就如你所说,我们今后往事不可追,来日方长。”
岳晚弋看着手中的茶盏,眼眸微亮。轻轻和半夏碰杯,“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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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白帝城的纷扰杂事,姒妲特地准备了一场盛宴为众人送别,宴会设在白帝城最神圣庄严的祭神台上。
周明策并没有推辞,叹息道:“姒妲设宴的目的不仅仅是送别。姑且看着吧,这天下的局势又要变几番了。”
不出周明策所料,宴会还邀请了城中的十二大长老和各个世家的代表人物。姒妲看着座下的众人,朗声道。
“诸位可知,在老一辈的白帝城百姓中,他们说白帝城之所以昌盛兴隆,是因为有长留山山神的庇护。”姒妲摇了摇头,沉声说,“我不信神,但今天,我要当着山神的神位,陈述我所犯的过错。”
说罢起身抬手,一股看不见的内力在空中汇聚,形成了喇叭的形状。
这是八年前西秦国主万俟坤平定四方之时所设的万里传音筒,此物可传音万里,本是军中之物后被各大势力用于传递信号。
姒妲走到祭神台中央,向长留山的方向行礼,缓缓跪下,高声道:
“白帝城第三十任城主姒妲自状:十年前,我父姒渊为蓬莱凤尾所害,白帝秘宝落入贼人之手。五年前,我兄姒轻穆为父报仇,手刃贼子,夺回秘宝。一年前,我因一己私欲,欺君罔上,杀我兄囚我妹,瞒我父死因,罔顾人伦。
今特明真相于天下,妲自知其罪不可轻恕。然白帝姒氏尚无继位之人,妲厚颜苟活于世,振兴白帝,将功补过。待后继有人后,自请入长留山以精魂供养山神。今以山神立此毒誓,若违此誓,生生世世皆为畜生,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半夏听着姒妲的毒誓,不由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姒妲的功绩是毋庸置疑的,“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形容的就是她治理下的白帝城。
姒妲在位期间,白帝城的女子可以读书上学入庙堂为官,也可以经商自择夫婿。男子讲究男德和儒雅,丈夫殴打妻子是要被割去鼻子,逐出家门,终生不可再娶的。
是她教百姓如何经商,如何学习律法……百姓们的安逸和幸福是真实的,可惜她是一个优秀的上位者,却不是一个负责的亲人。
姒妲直接导致了姒轻穆的死亡,姒妧的疯癫和姒渊的冤屈。她的理智和眼里的利益杀死了她最亲近的人,造成了这一切不可挽回的过错。
如果不是这些事,这样一个奇女子在史书上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半夏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真心为姒妲觉得可惜。
对面的各大世家长老窃窃私语,力挺姒轻穆的长老已经开始痛斥姒妲的所作所为了。姒妲跪在地上,不为所动,任由他们恶语相向。
卫瑶忧心地说:“姒妲是第一个登城主之位的女子,她的这份自状书昭告天下后。白帝城多年的威望会大大折扣,外敌虎视眈眈。城中的长老们和世家也会伺机寻事,今后的路只怕更艰难。”
岳晚弋低声说:“西秦和白帝交好多年。我会修书给舅舅,让他多加照拂这边的,放心吧。”
尚禾嗣冷冷地说:“只怕信还没到,北边的妖族就先按耐不住了。”
“我已经传信给师父了,这段时间昆仑山会加强邵阳山与白帝城之间的巡视。等姒妲处理完城中的事,这些外敌也就不足为惧了。”周明策轻揉眉心,“但愿这件事不会影响到天下的格局。”
今天的饭注定吃的不安宁,姒妲先命人送昆仑山众人回城主府,又去了长老院听各位长老批判。
姒妧听了这件事,什么反应也没有,或许在她看来,这些事一年前就应该了结了。
“善恶相报,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着。”姒妧抬头看着放晴的天空,微笑着道,“轻穆哥,我们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