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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朋友 ...

  •   这场暴雨连着下了两天,将歇未歇时整个凉城都变得湿漉漉的。

      方时游推开宿舍门。

      余周正躺在床上看小说,左腿翘在右腿上,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余光瞧见是方时游来了,她忙放下手中的小说坐在了床上:“游游你来了啊,我想死你了。”

      她双手一张,蓄势待发准备扑上去。

      方时游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抱了个满怀,她无奈:“余周,我身上是湿的。”

      说着一只手放下手中的袋子,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抵在了余周的额头上,将自己从她的怀抱中抽身。

      余周也不尴尬,对她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就是太想你了,我们已经两天没见面了!方时游你难道就不想我吗?我已经不是你最爱的周周了吗?”

      她捂着心脏,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看着余周努力挤出泪水的样子,方时游一时无言以对。

      做朋友这几年,她深感余周的“作”。

      就好比余周会刻意在语文老师课堂上讲小话,然后等吸引到老师注意力她又会投去挑衅的眼神。当方时游以为她已经够过分时,结果第二天这人就在语文老师课本上画了个猪头,还美其名曰“大师杰作,日后可卖。”

      只不过……她看了看已经眼泪汪汪的余周,只过不这人最近好像收敛了,课上也不作妖了。

      方时游收回了视线,没再去细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秘密都应当被尊重。

      她蹲下身子一边打开自己的袋子,一边应和着余周的话:“嗯嗯,我也想你了。”

      袋子系了死结,方时游捣鼓了好一会才将它打开。

      里面装的是两颗红心柚,她拿出一颗递给了余周。

      余周原本还在感动于方时游说想她了,结果下一秒看着方时游伸过来的手,原本泫然欲泣的表情立马转变为目瞪口呆。

      她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颤抖着接过了方时游手中的柚子。

      倒不是她想这样,而是她真的难以抑制自己的震惊。

      方时游虽然平日里落落大方,可余周能看出来,方时游是自卑的。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穿着外貌,但她也不会分享自己的现况,更别说从家里带东西过来了。

      余周不知道她自卑的根源,可总归与她的家庭密不可分,她唯一知道的只有方时游的奶奶——一个迟暮之年的老人,这还是她从老师们的八卦中听到的。

      方时游是学校一等一的好学生,不论学习品行都是上乘,所以总是有很多老师讨论她,而绝大部分老师讲到她时总是会叹气然后说一句“这孩子命太苦了。”

      ……

      余周敛眸,一只手摩挲着手里的柚子,脸上已全然不见刚才震惊的神色。

      对面方时游的耳朵已经染上了红晕,余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也是烫的。

      “谢谢游游,这柚子绝对会是这世界上最好吃的柚子。”她咧开嘴笑道。

      余周的声音很真切,像一簇火焰,热烈着方时游的心脏。

      她松开紧抿的唇,眸子里的犹疑与不安逐步退散。

      她很紧张,即便她面上不显露于山水,可是心里始终在打着鼓。

      她害怕从余周眼中看到失望的神色,哪怕她知道余周不是那样的人,可她就是害怕。

      客观条件无法影响她的主观感受。

      方时游塌下肩膀看了看袋子中安静躺着的另一颗柚子。

      ……

      柚子是奶奶让她带的……

      方时游也不清楚自己最近怎么了,她平时很少会和奶奶讲自己在学校里的生活的。

      所以哪怕是余周,这么多年了奶奶也不知道她这个人的存在。她并非是觉得余周怎样,只是觉得没必要去说,万一哪一天她突然和余周闹矛盾然后分开了,奶奶又会担心。

      可她这次,或许是老人当时望向她的眼神太过寂寥,又或是思绪太过紊乱。

      总之,她给奶奶说了许多,说转来了一个新同学,叫沈洄安,说她和她成为了朋友,也说起了余周。

      她现在还记得老人当时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说:“小好,朋友不是你这样做的。小好,一个人付出太久会累的。”说完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最后在方时游走的时候给她塞了两颗柚子,说:“小好,做朋友得真心换真心。你可以不善言谈,但是不能没有回应。”

      方时游从小就是一个不善社交的人,小的时候是畏惧陌生关系,长大后则是觉得没必要。

      但没必要只是她觉得没必要,热烈的人总是会主动闯进她的世界。

      就好比现在的沈洄安以及以前的余周。

      和余周初识的那天是一个橘红映满半边天的傍晚。

      方时游吃完饭正准备回教室自习,经过小湖的时候她看见了在湖边哭泣的余周。

      她原本不想管闲事的,可女孩哭的太惨了,大有一种没人安慰就哭到天昏地老的既视感。

      尤其是女孩浑身包裹着的孤寂感,像极了曾经的方时游。

      可能是受了情绪的蛊惑,方时游最终走到了女孩的身边。

      “你怎么了?”她蹲在余周身边,轻声问道。

      湖面波光粼粼,暖橘色的光照悬浮在水上,方时游坐在湖边的木板上,脑袋微微侧着注视着身旁的女孩。

      余周蹲坐在身旁,双手环抱着双腿,头深深的埋进了双膝之间。

      随着方时游的声音传入耳中,余周原本还在压抑的情绪如同开闸泄洪一般喷涌而出。

      她说她的爸妈离婚了,两个人都想带她走,她像一个商品一样在两个人手中挣来抢去。

      最后她跟在了爸爸身边,爸爸很爱她,妈妈也会时不时给她打电话。

      可是他们各自已经有了另一个家,也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们给了她很多钱,不愁吃穿,可是她接受不了。

      她的爸爸妈妈,怎么就成为了别人的爸爸妈妈了呢?

      为什么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的人会相看两厌呢?为什么说好了会把全部爱给她的人却转头有了新的想要照顾的人?

      余周不懂,她也不想懂,为什么大人的世界总是充斥着谎言和无用的承诺。

      余周不懂,可是方时游懂……

      她轻轻顺着余周的背,两眼空洞的注视着西陲的太阳。

      她说:“同学,相看两厌是一个很正常的过程,大人的世界很复杂。小到鸡毛蒜皮,大到勾心斗角,任何一件事都会成为引燃生活的导火索。这世界上没有完全契合的三观与人格,很多人都是在慢慢磨合中圆滑了自己,不得不去接受现状。同学,”方时游转过头,轻笑着看着面前涕泗横流的人儿,“你应该为你的父母庆幸,他们没有在磨合中选择放弃自己的人格,你看。”

      她指着湖中嬉闹的大鹅。

      “它们现在也很美好吧,可你知道吗?身上有斑的那只昨天追着旁边的那只打呢。与其拥有这种貌合神离的体面,还不如各自安好。”

      “你的爸妈只是从你的爸妈成为了他们自己,他们仍然爱着你,这就足够了。”

      至少,你不用风餐露宿,不用思考明天是否会到来,不用看他们互相折磨。

      方时游凝神,拍了拍余周的肩膀:“好了,同学,不哭了。”她站起身,揉了揉僵硬的双腿,“快上自习了,我先走了。你也快点回去吧,等会该起风了。”说完她就转身离开,没有一丝停留。

      余周从膝盖里微抬起头,一只眼睛偏斜着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

      像一株白山茶。

      ……

      她知道她是谁,方时游——那个经常出现在年级榜前面的女生。

      余周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十二三岁的她当时还不懂为什么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如此的老成。

      她只是觉得她很优秀,很温柔,让人很想靠近她。

      于是,第二天方时游拿着习题走出教室时就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余周站在教室门口,手里拿了一杯泡好了的奶茶,见她出来立马拦住了她。

      “方时游。”余周将奶茶递到她的面前,“我叫余周,初二五班的,我想和你做朋友,一辈子的那种。”

      女孩的一字一句都格外的郑重,方时游侧身,从她身旁的空隙走了出去。

      她没空和余周去讨论什么朋友一辈子的事,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以后,自己手中这道亟待解决的难题才是重中之重。

      她朝着办公室走去,余周跟在她身侧嘀嘀咕咕的说着话。

      她说,“方时游,我是认真的。我,余周。要和你做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不会和你吵架,不会让你哭。”

      “方时游,相信我,我不是那些不守信用的大人。说好一辈子就一辈子。”

      方时游听到了,可她没在意,也没给回应。

      一辈子太长了,她不相信真的会有人用一辈子去践行一条诺言,就像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永恒不变的爱情一样。

      人心是这世界上最擅变的东西,更何况轻飘飘的一句话。

      她继续走自己的路,女孩仍在后面跟着,她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一起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

      方时游抬起头看着正在拨弄柚子的余周。

      她很想问问她“余周,你这几年累吗?”“我这个朋友是不是做的很差劲?”

      可她最终还是没问出口,她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去问。即便问了,余周回答了,然后呢?能改变什么?

      方时游摇了摇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从头脑中抽离。

      她提起地上的袋子正准备往床上扔,余周突然开口了:“游游,那是给沈洄安的吗?”

      方时游举过头顶的头一顿,然后稳稳的将柚子放在了枕边。

      “嗯。”她拍了拍附着在身上的雨滴。

      “游游,沈洄安她……”余周咬着指甲,眉毛像两条毛毛虫一样忽上忽下动着,似乎在思考该不该说。终于,她磕巴着开口了,“她……她没告诉你她回京都了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余周附加了一句。

      方时游拍衣服的手一顿,接着漫不经心开口道:“她不是和你说了吗?你转告我不就好了?”

      余周喉咙一噎,话是这么说,可这俩最近跟连体婴似的,这总归……不太对劲吧?

      “她什么时候走的?”方时游问。

      “昨天,昨天下午。她给我发消息说回京都了,让我告诉你一声。”

      余周扶额,她感觉自己要裂开了,昨天沈洄安给她发消息时她还嘲笑她,说她都已经取代自己的位置成为方时游最亲近的人了,结果还要自己在中间传话。

      她本意也只是开开玩笑,毕竟自己当时和方时游成为朋友还没两周就在自己的坚持不懈下拿到了她的联系方式。

      方时游是有自己的手机的,不说其他,发发消息打打电话还是可以的。

      她原以为这俩最近如胶似漆的样子应该早就交换联系方式了,只不过因为方时游平时很少看手机,所以给自己发消息让她提醒一下。

      不过看方时游这反应……合着这俩人还没交换联系方式啊。

      原来昨天的自己一不小心戳到了沈洄安的肺管子了……难道她后面不回消息了,害她昨天还私下里骂了好几句沈洄安没礼貌。

      余周伸手摸了摸自己淬毒的小嘴。最后犹犹豫豫的开了口:“游游,你俩没联系方式吗?”

      “嗯,没。”方时游回答的很快,紧接着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你们什么时候交换的联系方式?”

      余周后背一紧,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可没来由的,她心里有些发怵……

      “也就几天前吧,没多久。”

      “嗯。”

      方时游没再问什么,她转过身,一只手抚摸着胸口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脏不太舒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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