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如果痛苦不能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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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时游家门前有一湾池塘，池塘上飘摇着许多浮萍，风一吹，浮萍就随波而动。
没有归途，没有终点。
池塘中间种植着大片葱绿的荷叶，荷叶的根部和叶面沾染了行经此处的浮萍。
于是飘摇无依的浮萍也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她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木屋，女孩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已经开始汇聚乌云了，一半晴朗一半压抑。
沈洄安收回视线摇上了车窗。
“回去吧，王叔。”
……
方时游回到家时才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去了远处的地里。
果然，她看到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正拿着比人还高的锄头在地里挖着红薯。
她忙走上去接过老人手里的锄头:“奶奶，不是都说了放着我回来做吗？医生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老人直起腰，原本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来人时爬满了笑意:“是小好回来了啊？”
她伸出手捏了捏方时游的胳膊:“小好瘦了，在学校没好好吃饭吗？”
小好是奶奶把她接回来那一年取的小名。
她一直以为奶奶给她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她以后好好的，可是后来奶奶对她说“小好的好不是好好的好，是幸好的好。”她要时刻提醒自己——幸好，将方时游给带回了家。
“奶奶，”她伸出手，一只手扶着老人的胳膊，另一只手拿着锄头，“是你太久没见我了，我在学校吃的挺好的。我们先回家吧，这里风大。”
此时天空已是黑压压一片，给人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
方时游搀着老人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向家的方向，这条路太窄了，她们只有搀着才能走得顺利一点。
回到家时外面已经开始有雨滴下坠了。
屋子里很空旷，一方木桌几张圆凳孤零零的放在屋子正中央。
方时游抬手裹紧了衣服，从桌下拿了一个铁盆生上了火。
室外呼啸的狂风逐渐呜咽起来，从房子未来得急填补的空隙中穿墙而来。
方时游起身去拿梯子。
今天这场雨应该不会草草了之。
家里的瓦片还没修整，如果雨太大，可能会漏雨。
想到这方时游向远处的公路望去，
——也不知道沈洄安到家了没。
……
方时游站在房顶，屋顶的瓦片有许多已经碎了，她将破碎的瓦片重叠起来成阶梯状排布。
瓦片不厚，却为她们这个家挡住了多年风雪。
方时游站直身体，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高低错落的土地，能看见连绵的山脉。
可是山太远了，她看不见路，看不见山的后面是什么。
她看不到凉城，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她被山环绕的太久，翅膀早已疲乏，她快飞不动了。
周边的邻居时常说“方时游肯定会是咱这个村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方时游这孩子一定会有出息的，老方家那老太太以后就等着享福咯。”
可只有方时游知道，奶奶是她所行的唯一动力。
她并不知道凉城外面具体有什么，她只知道凉城外面有医生，好医生，能够给奶奶治病的医生。
奶奶没给她说，可是她都知道。奶奶之前昏倒了两次，还是被邻居送回来的。
小老太太怕她担心还特地警告她们不要告诉她。
几个月前老太太昏倒进了医院，看实在瞒不住才告诉她的。
老太太有严重的冠状动脉疾病，需要进行心脏塔桥手术，可是凉城的医生没人敢做。
首先是方时游家里没有钱付医药费，其次就是奶奶有许多的基础病，没人愿意搭上自己去做这堂手术。
以前老太太常说“小游啊，要多出去走走，不要担心奶奶。”，可现在老太太却只是时常看着她，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方时游抹掉了脸颊上的眼泪。
沈洄安告诉她京都有高楼大厦，有许多为了生活奔波的人。
告诉她在京都可以看到世界的更多面，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她不需要什么更好的生活，她需要的只有奶奶，她想让奶奶好好活着。
如果可以，她想要奶奶再多陪她几年。
等她再长大一点，等她可以为她请最好的医生。
等她能给她安详的晚年……
“滴答，滴答。”
雨下大了，瓢泼的雨随着风打在方时游的身上、脸上。
雨水和眼泪同时滴在了瓦片上，顺着瓦砾间的空隙滑下最后落入泥土。
眼泪是悲伤的代名词，大地是生的希望，那么将眼泪种进大地，会开出娇艳的花吗？
方时游下了房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眼望去看不到一丝光亮。
老太太正在厨房里做着饭，火光映照着她佝偻的身体，瘦削的影子在墙壁上时隐时现。
方时游放下梯子，回屋换下了身上被大雨打湿的衣服。
她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木箱子。
她关了灯，抱着湿衣服出了房间。
“小好，吃饭了。”
奶奶端着一碗面在灯光下等着她。
“好勒，奶奶，我马上来。”
……
“小好，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以前不都是周六早上才回来吗？”
老太太看着她，盆里的碳火发出星点火光，勾勒着老人脸上的纹路，错综的、蜿蜒的，每一条都是经过岁月的洗礼后沉淀下来的留痕。
方时游弯了弯眉:“奶奶，我想你了，下午没什么课就先回来了。”
她没敢给老太太说她生病的事，她不想让她担心。
“你这孩子！”老人伸出筷子，作势要打她，最后却还是没下得去手。
方时游低笑，她就知道老太太不舍得打她。
“小好啊。”
老人夹杂着叹息的声音出来。
方时游抬头，老人将手中的筷子和碗放到了一边，一双满布疮痍的手覆上了她的手。
浑浊的眸子里看不清神色，但她却能感觉到老人此时的痛苦。
她说:“小好啊，你一定要好好读书，然后走出凉城。”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能见到你妈妈的话，一定要替我给她说一声对不起。”
老人说着说着已经泪流满面了，她哽咽着继续道:“是我没管教好自己的儿子，是我对不起她。”
“如果不是我……”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小好啊，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替奶奶实现这个愿望。”
说到后面老人已经泣不成声了，方时游伸手擦掉了她脸上的泪痕。
“奶奶，你会好好活着的，我也会找到妈妈的。”
“一定会的。”
“……”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自己的话，一遍又一遍擦拭着老人脸上的眼泪。
等到情绪得到缓释，她伸手给了老人一个拥抱，也是这时她才发现——奶奶她好瘦啊，隔着厚厚的衣服，她都能摸到她凸起的骨头。
方时游鼻子一皱，原本得到控制的情绪又开始游离在崩溃边缘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憋回了眼泪。
门外是滂沱的大雨，洗涤着土地上的所有，雨一停又是新生。
门内是相互依偎的两人，舔舐着过往的痛苦，雨声很大，掩埋了低哑的抽泣声。
……
半夜。
方时游躺在床上，奶奶已经睡了。
床头的蜡烛在孤独的燃烧着，烛光随着风的形态在黑夜中摇曳。
外面的雨还在下。
她睁开眼看着低矮的屋脊。
她的妈妈……
她想起了那个美丽儒雅的女人，女人总是会站在原地笑着看她。
她会笑着对她说:“游游又长高了。”
会摸着她的头一遍又一遍安慰她。
会挡在她的身前，独自扛下那一拳又一拳……
会满身伤痕的对她说:“游游别哭，妈妈不疼。”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枕上的布料。
双眼已然模糊。
方时游仰头，一只手盖住了双眼，胸口随着越来越大的哭泣声不断起伏着。
可是，可是她已经好久没想起过那个女人了。
她甚至，都快忘了那个女人的存在了。
她选择性的去遗忘了过往的痛苦，可是在这选择过程中，她把曾经唯一的爱也给遗忘了。
“呼。”
一阵风吹过，吹灭了桌上的蜡烛。
黑夜仍在继续，没有鸟叫没有蝉鸣，只有一道刻意压低的抽噎声在空气中滋生蔓延……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如果痛苦不能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