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姐追夫记》小帝畿

19、劫船（一）

　　启程去海城当日是黎芷最为难受的一天，自从李岂生随黎一山去海城，百乐门的生意便由打手队另一名得力干将宋祈接手。

　　听闻一路往北打的日寇军已经临近山城，现在百乐门夜夜笙歌的客人都是些汉贼子，不但不给钱还要小心伺候，原本百乐门姑娘卖艺不卖身的规矩也要随之被打破。

　　这种情况起初京区政府还能庇护，他们还安分些，现今政府自身难保要南移去南城，姑娘们被糟蹋指日可待，黎芷为绝后患打算暂停百乐门生意，遣散姑娘们。

　　这日，黎芷先叫来大姐大张旻，语重心长同她分析其中利弊，张旻性子虽刚却也明白当下局势，说：“小姐，您放心去，我们会守着百乐门。”

　　黎芷还想再劝，在门外偷听的她们一拥而进，平常朱雨儿性子最为顽皮，她领头跪下，随后姑娘们一排整齐归一跪在黎芷面前哭道：“小姐，莫赶我们走，以后我们听话，没了百乐门，我们还能去哪啊？”

　　顷刻间，黎芷许许多多的话哽在喉咙里，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转过身，猩红着眼看她们，“除了张旻，雨儿在姐妹里年纪最大，当初在石桥上遇到，黑不溜秋一个小姑娘到处求人收留。”

　　黎芷递上包袱，轻轻拥着她说：“现在你也大了，不需要求人了。”

　　第三位是与朱雨儿同岁的小珠，性子像她也像秋雅，黎芷拿起另一个包袱塞到她手上，语重心长说：“小珠，日后从百乐门出去，断不许这么莽撞。”

　　第四位林桑、第五位许婷儿一直到最后一位年纪最轻的小灵儿，黎芷依次拥抱嘱咐几句话便很快松开。

　　刹那，她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别开脸，悲痛欲绝道：“起来！你们走吧！最好往南走，绕开日寇回乡下去，要不越洋也好，我会再给你们一笔钱,多的不说，一张越洋船票还是够的。”

　　“小姐！我们不走！若您赶我们走，姐妹们……”众人从衣袖掏出一把防身小刀抵在颈部。

　　“放下刀！你们这是威胁我吗？”黎芷揪眉，她赠予她们刀是为了防身用的，而非自刎啊。

　　当时，秋雅、卫妈、杨妈就站在门外，也进门求情，大家已经情同家人，加上姑娘们的决绝最终还是令黎芷动了恻隐之心，一旁宋祈只好帮腔作揖道：“小姐，李叔催促该上路，您放心去，百乐门有我呢，若有事，我定及时通知您。”

　　黎芷只能默叹亦不好再说什么，亦只好嘱托宋祈多加照看。

　　***

　　启程赶早不宜迟，杨妈不断从厨房打包糕点水果，命令小良将大包小包往车上搬，秋雅见此打趣：“杨妈，您这些吃食，吃不完浪费，再说，去了陈家，什么吃的没有。”

　　杨妈眯了眯眼，背过身用帕子拭去眼泪，扬手故作要打秋雅，絮叨：“你这没良心的小蹄子，无论在哪，还是自家的饭香，自家的床舒服，尤其夫人，哪里吃得惯海城的饭菜啊！”

　　秋雅大笑说：“杨妈，您该不会忘了太太是海城人？她是吃不惯山城的饭菜吧！”

　　杨妈抹了泪，“去，我同小姐说几句话。”

　　杨妈拉着黎芷的手，从穿衣吃饭到言谈举止，教导一遍又一遍，甚至不放心对秋雅又是一番嘱咐，说来说去，无非是去了陈家要知书达礼，食不言寝不语，要有大家闺秀样子。

　　过一会，她又喃喃自语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走亲戚，其实大家心里明白，经此一别，想再见面就难了。

　　东厢房出来的陈淑仪用帕子擦泪，舍不得杨妈姑娘们，但人多也不好一并带走，众人又是拥抱又是落泪，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准备上路，姑娘们整齐划一的行礼又勾起她们的眼泪。

　　万般不舍也要启程，车子远去，一路顺遂，尤其关口有沈奕年打通的关系，出城很顺利，只不过接下来需要走水路，黎芷怕母亲受不住便要求歇一晚，等第二日清晨再坐船去海城。

　　轮船就停在码头，几人便在码头附近村庄借宿一晚。

　　这晚，许多人提心吊胆睡得并不安稳，等大家疲惫入睡更夫已经打了三更，睡不着的黎芷烦闷独自去海边散步，梁司只敢远远跟着保护她。

　　风平浪静的海夜，倾洒一地的皎洁月光，看到眼前广阔的海域，心情确实好转些，然而，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沈奕年，不敢相信揉揉眼，站在另一头朝她走来的人确实是他。

　　即使黎芷眼里欣喜之光稍纵即逝，还是令沈奕年欣喜，眉梢微挑，勾唇于皎洁月光下笑着，整个人越发英气逼人。

　　而于此刻，黎芷才意识到原来让一个人幸福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

　　“你怎么…来了？”黎芷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脚下的海滩很软，小皮鞋后脚跟深深陷进去，留下一串鞋印。

　　“我要确保你安全抵达海城。”沈奕年自然握住她的手，一起散了会步，黎芷整个人在柔和月光中少了许多戾气。

　　梁司远远望去，一大一小身影叠到一处，他默不作声转身离去。

　　波光粼粼的海面，属于两人的浪漫很短暂，大约半个时辰，黎芷说：“海风太大，我要回去了。”

　　“好！”沈奕年送她回到借宿之地，黎芷一脚已经踏进屋，侧身看他，他对她温柔微笑，将散落的发别在耳后低语：“到了陈家发电报给我，然后我再去南城。”

　　黎芷想说“一切小心”，转念一想，他只是回家而已，慢慢合上门，直至完全关上，听见外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黎芷方反应过来，他回家的目的。

　　那是那晚，他信誓旦旦说会帮她，她给予不屑一顾后的反击。

　　她本想说，家破人亡之仇她可以自己来，可他却说，现在的她与沈家无异以卵击石，而他是沈家人，绝对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到底如何助力，黎芷根本不懂，等她打开门，追出去查看四周，安安静静一个人影都没有。

　　而躲在暗处的梁司正拿刀抵在沈奕年的脖颈。

　　一身黑衣马裤的打手队长梁司，身材比沈奕年还要高大许多，梁司冷漠的犹如手中那把弯刀，亮闪闪的刀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靠近些，已然有了血丝，冷然警告：“离我家小姐远一点。”

　　沈奕年不动声色握住他的手腕，“如果我不呢？”

　　“我便杀了你！”
　　“你不会杀我的。”

　　梁司一滞，犹豫片刻，收回刀，沈奕年微笑对他拍拍健硕的胳膊说：“梁司，我们是友不是敌。”

　　“但你的阿爹杀了格格的家人。”

　　比起梁司的沉重，这句话并未给沈奕年多大的打击，好似一切他都知晓，事实上，确实如此，沈奕年并未做解释转身离去。梁司只远远望着背影发愣。

　　他明白此人不会伤害小姐，但也不希望小姐陷进去，毕竟他与她永远不可能站在同一战线上，他不希望小姐伤心。

　　***

　　翌日清晨，大家早早起床准备坐船，去海城还要坐大半天的船才能到，要在天黑之际赶到目的地。黎芷还在寻沈奕年的踪迹，梁司意味深长瞄了她一眼催促：“小姐，该上船了。”

　　一路上，风和日丽，即使多雨的春季也未下第一场雨，本以为他们会一路顺风顺水抵达海城，却不料在海城与南城交接地带出了意外。

　　当时，海上几艘大大小小船只团团围住轮船，仓皇的人潮涌动中蓦的有人大喊：“救命啊，海匪来了。”

　　这个地界已经甚少发生盗匪劫船事件，如今海匪猖獗实属怪异。

　　正对着他们的大游船上站着两名穿着白色衬衣马裤皮靴男子，后头的海匪兵嚣张朝他们吹口哨。

　　在他们的威慑下，轮船被迫停在临时码头，他们一行人被推搡下船。

　　有人惊呼，也有人恸哭流窜，一时间乱成一团，但这些惊慌失措的人皆受到海匪的“优待”，唯有黎芷一家子的冷静成为乱中一抹亮，顿时引起海匪头目的注目。

　　“喂，你过来。”其中一位长得人模狗样男子声色俱厉对黎芷说道。

　　海匪劫船，无非为财为色，而黎芷一行人皆占据这两点，梁司已经偷偷给腰间的枪上膛，随时做好来一场硬仗。

　　黎芷不慌不忙往前走了几步，陈淑仪拉住她摇摇头，黎芷旋即左顾右盼假装不知叫谁。

　　蓦地，海匪兵鸣枪示意他们安静，开始赶人上车。

　　那位海匪头目便转移目标揪着一旁的秋雅，秋雅惊恐万分却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出声，黎芷忙上前塞钱说：“大哥，我家小妹身子孱弱，请放了她。”

　　见更为标致妩媚的黎芷，海匪颠颠手中的钱，搂住黎芷说：“美女，晚上陪我喝酒，我就放了她。”

　　梁司已经掏出枪，黎芷见状扬手示意后退，道：“好说，好说。”

　　“赵岐！你在干嘛？快让他们上车。”另一名海匪一声呵斥，黎芷等人便被赶上车。

　　片刻，他们被蒙上眼上了大车，一路颠簸，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应该拐了三道弯，等车子停下，只听见一阵欢呼，黎芷猜测，应该很多海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