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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头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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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蒙蒙亮时,遂州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马校尉!好久不见啊,怎么来之前也不知会一声?”
朱令德亲自前往迎接,只见马校尉带着二十轻骑,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遂州驻军的大营外。
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此刻却趾高气扬,显然像是有备而来。
“快请进来,我这里刚收缴了一批美酒,咱们一起开怀畅饮!”朱令德邀请道。
马校尉却不动,只是笑道:“我这次是替太子殿下办差来的,就是想问问,朱小将军跟裴崇韬将军的关系如何呀?”
朱令德心中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答道:“招讨使大人威名赫赫,只是我年纪尚轻,与他并不相熟。”
“那就好!我这里有样东西,”马校尉挥手示意,让随从端上来一只方方正正的木匣子,“还请小将军亲自打开看看。”
那匣子不算太重,但也不轻,不知用的什么木料,有一股扑鼻的异香。
朱令德一面挤出笑容,一面小心摸索着卡扣,还好,似乎并无暗器机关。
他松了口气,打开了匣子——
“啊!”
朱令德忍不住惊呼出声,那匣子“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里面盛的东西骨碌碌滚落在地——
那是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脖子的断口血肉模糊,脸上却已经被擦拭过了,所以朱令德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裴廷诲的头颅。
“啧,怎么这么不小心?”马校尉弯腰,揪着那头颅的发髻,把“他”提了起来。
“他”的皮肤已经开始灰败,可那怒目圆睁的愤恨神情,竟然鲜活如生,看得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这、这……”
“裴氏父子举兵造反,罪不可恕,已被就地斩杀,传首三军,以儆效尤。
再过几天,陛下的圣旨就要到了,我想最少也该判个……诛三族吧。”
马校尉冷笑道,“昨天遂州城里有没有来过什么可疑人物呢?小将军,可要仔细盘查啊,万一被误会成窝藏逆党可就不好了。”
“怎么会呢!”朱令德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我只是震惊,这裴家父子表面上一身正气,暗地里却包藏了此等祸心,委实可恨。
我们朱家,对朝廷可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哎呀,瞧你说的,小将军的忠诚我当然相信,但是也得拿出行动来才是。”
“还请马校尉赐教。”
“你不是要请我喝酒吗?走,咱们现在喝,边喝边说!”
***
遂州城内,别馆妆楼。
五更的一声鸡鸣划破曙色,赏遥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裴莫染不见了。
窗户半掩,红烛堆泪,暖炉里的火炭已经化为灰烬,除此之外,似乎一切平静。
如果不是她换下来的血衣还丢在墙角没有带走,赏遥甚至疑心,昨日的种种都只是梦影。
她是先下楼了吗?
天光虽然已经微明,屋里却还是很黑。赏遥点亮一盏烛台,拾级而下,发现二楼楼梯口坐着一个人影,好像是喜娘。
“别坐在这里了,容易着凉。”赏遥道,见她并不回应,便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没想到喜娘身子一歪,竟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栽倒在地!
“小心!”赏遥慌忙追下楼,试图把喜娘扶起来,可她的身子却沉重无比,怎么拉扯都纹丝不动。
赏遥心里一惊,伸手去探喜娘的鼻息,竟是一片冰冷。
烛台坠落在地,溅了几点微弱的火星,屋内又重归黑暗……
而后,她听见了一声冷笑。
“你这女人有点意思,见到死人还挺冷静。”黑暗中有人戏谑道。
屋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勾勒出眼前之人的模样。他一袭黑衣劲装,说话的语气颇为轻佻,眉宇间的杀气却似乎要凝成实质。
“说吧,裴莫染去哪儿了?”黑衣人问道。
赏遥沉默以对。
黑衣人有些不耐烦了,唰地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柄细长的软剑,明晃晃的剑尖抵拢了赏遥的脖颈。
赏遥忽然问道:“是董璋将军派你来的么?”
黑衣人神色微变,冷冷道:“老实回话,不要东拉西扯!”
猜对了……赏遥说道:“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为董璋将军考虑,你不能杀我。”
黑衣人不语,剑尖却远离了一寸,似乎在示意赏遥继续说下去。
赏遥道:“裴廷信的虎豹营从南平撤军回程,算起来,明日便该抵达遂州城外了。
他帐下毕竟还有两千精锐,我想,董璋将军需要遂州守军的助力。
我夫婿是本州节度使,你若杀我……遂州必反。”
黑衣人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起来:“一个女人而已,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裴氏父子一死,军中再无人能与董将军抗衡。只要朱令德主动投效,未来他能掌控的,可不止是小小的遂州——”
就在此时,一柄短剑从窗外闪电般地斜飞进来,刺中了黑衣人的后背。
“铛——”
那短剑不仅没有刺穿皮肉,反而像是撞在了某种金属之上,铿锵作响,转眼间,便断作了两截。
是穿了软猬甲?还是练的金钟罩?
裴莫染还来不及细想,那黑衣人便已转过头来。
“好啊,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黑衣人回身就是一剑。
他的武功路数很是令人意外,但更令人意外的,是他的长相。
“柳轻别?!”
黑衣人身形一顿,挑眉道:“哦?没想到你还见过我那个废物哥哥。你可看清楚了,我不是他,我叫柳初逢 !”
“他是废物,我看你也不遑多让!”裴莫染说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递出了一剑。
那名叫做柳初逢的黑衣人专司刺杀,鲜少与人正面对敌,这一下,竟被她的气势唬住了,刻意拉远了距离,利用长剑的优势与她周旋。
裴莫染嘴上异常自信,心里却完全没底。
从噩梦中醒来之后,她原本是打算一走了之,不连累赏遥她们。但忽然想起那摞军报没有带走,便折回来取,没想到,正巧碰见柳初逢持剑威胁赏遥。
她看准时机,想要一招致命,却因此折了一把短剑。
看起来,柳初逢的武功却比柳轻别还要高上一些;她自己却是新伤叠旧伤,这么缠斗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莫染躲开!”
她听见赏遥的声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腰身一沉,以一个奇特的姿势向后仰倒。
只听“轰隆”地一声,伴随刺鼻的硝烟味道,柳初逢瞬间被一股热浪轰出了窗外!
“这是……什么东西?”裴莫染震惊了。
“或许可以叫它……火器。霹雳堂秘密研制的,还很不稳定。”赏遥不知道从哪里拖出一个金属制的长筒,此刻,筒口还冒着缕缕白烟。
“霹雳堂到底什么来头?令仪之前也给了我两件霹雳堂的小玩意儿,简直鬼斧神工……怎么你这里还有更厉害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朱令仪的亲生母亲,正是霹雳堂的谭堂主。她跟朱令德,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裴莫染恍然大悟,难怪在京城完全没有听说朱家有个三小姐,原来竟是西平郡王和江湖女子所生。
在行云舫的时候,柳轻别见了那铁弹丸,也开始扯些“外室”之类的说辞,企图使用激将法,只是当时她和苏暮泠都不清楚其中的内情。
也不知道那一辈人有过什么样的恩怨纠葛,但现在朱令仪和兄长的关系看着倒很是亲密。
“糟糕!起火了,我们得赶紧出去!”
方才打出去的火弹燎着了屋内的帘幕,说话间,火势竟越烧越大,怎么也扑不灭了。
她们互相搀扶着下楼,跨出妆楼的一瞬间,楼上又响起爆裂之声,那火焰骤然蹿升,竟已吞没了屋顶,烧红了整个天空。
赏遥望着冲天的火光,忽然想起了父亲失踪之前留下的一句谜语——
“天决地裂之火,黄泉倒转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