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燎夜天》陌上灯影

31、歧路

　　朱令德本想赶紧把马校尉已到遂州消息传回府里，但马校尉就像早有准备，一直拉着他喝酒，完全不让他离开视线范围。
　　朱令德心里有些焦急，甚至闪过一丝动武的念头，但马校尉毕竟是替太子来的，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轻举妄动。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打雷了吗？我出去看看。”
　　朱令德借机走出军帐，只见天色已经大亮，似乎并无刮风下雨的迹象。
　　“使君，城里东门附近好像起火了！”瞭望台上的士兵喊道。

　　朱令德连忙登上瞭望台，就看到天边一片火光，火光之中，那座雕梁画栋的妆楼正在徐徐坍塌……
　　“随我回去救火！”他再也顾不上与马校尉周旋了，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亲兵飞也似的往回赶。
　　马校尉却紧随其后，二十轻骑，不远不近地跟在队伍后面。

　　朱令德赶到别馆时，妆楼已经烧塌了大半，没有人，能从那样的大火中生还。
　　热浪裹挟着火舌扑面而来，差点燎焦他的头发，可他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夫人好像在那边！”忽然有人喊道。
　　不远处的长街上，昨夜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一匹雪白的骏马，就那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马上坐着两名少女，正是赏遥和裴莫染。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朱令德惊魂未定地问道。
　　“说来话长，我们正要去找你……”赏遥忽然噤声，因为她感觉到身后的裴莫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逆贼！还不束手就擒！”马校尉骑着马迎面而来，赶到朱令德的身旁，冷冷道：“朱小将军，你不会真的窝藏裴家余孽吧？”
　　朱令德深吸了一口气，下令道：“列阵！”原本散乱的兵士，顷刻之间，就结成了一个攻守兼备的方阵。
　　“挟持我。”赏遥轻声道。
　　“我……”
　　“别慌，挟持我，从东门跑！”
　　这次，裴莫染反应过来了，立马将短剑架在了赏遥脖子上。
　　“都不许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在细柳园，裴莫染砍断了马校尉的枪，把他麾下的兵士打得落花流水，他一直怀恨在心，嘶吼道：“灭了裴家，你就能取而代之！以后什么女人没有？快，杀了她们！”
　　朱令德却不动。

　　“你什么意思？”马校尉怒道，“你也要反？”
　　“马校尉慎言！那毕竟是我的未婚妻，我得保证她的安全。”
　　“废物！”马校尉怒火中烧，提起长枪，就要亲自上前，不成想朱令德做了个手势，他的亲兵方阵突然就调转方向，堵住了马校尉的去路。
　　裴莫染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猛地一拍雪龙驹，带着赏遥朝东门外飞奔而去。

　　奔出东门，总算是迎来了一线生机。
　　“前面马上就到涪江码头，那里人多眼杂，你找艘船，躲一躲。按军报所说，不出意外的话，廷信叔的军队快到遂州了。”赏遥道。
　　“嗯。你跟柳初逢对话的时候，我听到了。”裴莫染道。
　　赏遥沉默了。那时她为了保命，说要联合董璋对付裴廷信，却没想到，这些都被裴莫染听见了。
　　“我能理解。”裴莫染道，“毕竟，他们给裴家扣的是‘谋逆’的罪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即便如此，你还两次三番救我，我都会记在心里的。”
　　即便是这样的绝境，她依然如此坦荡，心若琉璃。
　　赏遥轻轻叹了口气，她羡慕这样皎皎如月朗照大千的人，但她自己永远也做不到。

　　“就到这里吧，他们应该追不上来了。”赏遥道，“再见。希望下一次再见的时候，我们不是敌人……”
　　“再见。”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朱令德一马当先，赶了过来。
　　“没事吧？”他跳下马，关切地问道。
　　赏遥缓缓摇头，问起了另一件事情：“马校尉人呢？”
　　朱令德道：“还被我的人堵在城中。”
　　“他什么时候来的遂州？他来，也是为了让你交出裴莫染吗？”
　　“他来时天色还没大亮，或许是卯初时分。裴莫染的事，他没明说，但是——
　　他带来了裴廷诲的首级，让我归顺董璋，一起对付裴廷信。我那时候，差一点就答应了。”朱令德叹道，语气消沉。

　　廷诲叔叔竟真的死了。
　　赏遥感到一阵晕眩，差点站立不稳。
　　其实见到浑身是血的裴莫染时，她就该有所预料，但总还是存了一丝侥幸心理，却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

　　“江边风大，先回家吧。”朱令德把她扶上马背，拉着缰绳掉转马头。
　　一路上，赏遥都沉默不语。

　　朱令德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阿遥……我还没问你，别馆究竟发生了什么？”
　　赏遥道：“除了马校尉，董璋还派来了一名杀手。”
　　“什么？！”
　　“莫染救了我，却不是那人的对手，所以，我动用了霹雳堂的火器。可那力量，实在太容易失控了……”
　　“人没事就好。”
　　“但是，莫染在跟那人缠斗的时候，叫出了一个名字，‘柳轻别’。
　　那个杀手与行云舫的舫主是孪生兄弟，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是南平国人。
　　朝廷军入蜀以来，南平国在边境动作频繁，我怀疑……”

　　朱令德震惊了：“你是说，董璋的杀手是南平人？那岂不是……”
　　“我怀疑他，养寇自重，里通外敌——所以，即便我们帮不了裴家，也决计不能投靠董璋。”赏遥缓缓道。
　　“嗯。”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了城中，朱令德道：“今日虽然没有公开撕破脸，但马校尉此人心胸狭窄，少不得在董璋面前添油加醋，盟友，是一定做不成的。”

　　也许，是太子心胸狭隘，容不下裴崇韬；又或许，是董璋通敌叛国，陷害裴家……
　　但无论起因如何，当下的结果都是一样——裴家轰然倒下，一场血雨腥风的斗争势在必发。

　　如果用一个残忍的比喻，那就是曾经叱咤山林的巨兽之王，一朝沦为血淋淋的美餐。
　　他的宿敌，他的同僚，他的部属，所有人都虎视眈眈，想要从那尸体上撕咬下一块鲜美的肉来。
　　在这样的修罗场中，朱家还能明哲保身吗？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赏遥问道。
　　“斥候来报，裴廷信的虎豹营昨日尚在合州，还未进入遂州境内。最好他们能改道而行，不至于那么快与我刀兵相见……然后，就只能等了。”
　　“等什么？”
　　“等那个能制衡董璋、重新控制蜀地局面的人。”
　　“你是说，西川节度使孟知祥？”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