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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蜀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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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莫染已经在长安逗留了好几天,再耽搁下去,恐怕秦岭一带会大雪封山。
第二天凌晨,她用左手写了一封匿名信,扔在了留守府门口,自己收拾行装,牵着雪龙驹离开了长安。
在征蜀大军开拔之前,两国边境其实鲜有战事,但秦岭一带高林密、峡暗水深,正是天然的龙潭虎穴、法外之地。
面对如此崇山峻岭,哪怕武功再高,也不得不产生一丝畏惧之心。
幸好她有朋友。
苏暮泠本来是要回洛阳的,但那颗霹雳堂的铁弹丸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
墨门,又是墨门。
这个庞大的流派,虽然已经解体多年,其遗泽却似乎无处不在。
她决定去阆州霹雳堂一探究竟,于是让厉小飞先回京复命,自己与裴莫染一起,踏上了蜀道。
裴莫染打开那份在七宝市集上买的舆图,按照那上面的指示行进,前几天,暂且平安无事。可是走得越久,问题就越大。
此处密林遮天蔽日,辨不清方向。山间的小道也若隐若现,几欲迷失。
直到傍晚,她们还没找到能落脚的村庄。
山林之间,瘴气浮沉,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凄厉的鸟鸣。
“你觉不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裴莫染道。
“别瞎说!不要自己吓自己。”苏暮泠嘴上说得义正言辞,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贴近了裴莫染。
苏暮泠从小在市井之中长大,熟悉城里的大街小巷,走夜路丝毫不会心慌。
但是这荒郊野岭,就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密林之中是无尽的未知,也就带来了无尽的恐惧。
裴莫染握紧了腰间的短剑,又走了一会儿,终于看见前方出现了微弱的火光。
似乎,是一间猎户的小木屋。
太好了!她一阵欣喜,正要撒开马蹄赶过去,雪龙驹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肯上前,而是焦躁地原地踏步。
“雪龙驹极有灵性,如此表现,肯定事出有因。”裴莫染道。
“你看这里!”苏暮泠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树与树之间,拉着几条细细的绊马索,和地面的枯叶一个颜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只有通向木屋的那条小道,没有设置路障。
看来,那屋里有陷阱。
可是很快就要天黑了,冬夜寒冷,不能随便露宿。如果绕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下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她们思来想去,决定闯上一闯。
苏暮泠从地上摸了一块石头,爬到树上,用石头掷向小木屋的窗口。
这声响惊动了屋里的人,“吱呦”一声,窗户开了,一个虬须大汉探头出来,四下张望。
那屋子很小,透过窗口,隐约可以看到两个人影。
她顺着刚才那大汉的视线方向看过去,木屋东侧、西侧的草丛里,可能也藏了两个人。
这阵仗,大概率是遇到山匪了。
“雪龙驹,看你的了。”裴莫染向她的骏马耳语道。
她割断了周围的绊马索,掏出行囊里的弓箭,最后猛拍了一下马屁股。
雪龙驹一声长嘶,奔向小屋,一下子就把草丛里埋伏的那两人诈了出来。
他们撒开一张渔网,但雪龙驹四蹄如飞,把他们冲撞在地。
裴莫染迅速拉弓射箭,准确地射中了一个山匪肩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支箭又射中了他同伙的腿脚。
他们的惨叫惊动了屋里的那两个山匪,他们冲了出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只有马,人呢?”
“你姑奶奶在这里!”裴莫染应道,第三箭,例不虚发,射倒了第三个山匪。
苏暮泠从树上又抛出一块石头,准确地击中了最后一个山匪的后脑勺。
眨眼之间,四名山匪都被撂倒在地。
一场漂亮的大胜仗!
“哼,小丫头片子,别高兴得太早了!”虬须大汉在地上挣扎着吼道,用力地吹响了一只竹哨子,似是求援。
不一会儿,树丛里就有了悉悉索索的响动,好像一下子来了许多人……
苏暮泠脸色变了变,手心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她虽然颇有些武功在身,但从来没试过群殴啊!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裴莫染却自信多了,问道:“你们能有多少人?来几个我打几个!”
虬须大汉怒极反笑,应道:“我们开山寨十八条好汉,等会打得你哭爹喊娘!”
“十八个。”裴莫染又听了一耳朵树丛里的响动,忽然粲然一笑,“那要让你失望了,这会儿来的应该不是你的人,是我的。”
话音刚落,山道上便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排成长龙,看起来竟有百人左右的规模。
他们虽然没穿甲胄,但人人都腰佩陌刀,令行禁止,步调整齐——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敢问来的是哪位将军?”裴莫染高声问道。
“大小姐现在箭法不错啊!”密林中走出一人,朗声笑道,“脑子也不错,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
“二叔!”裴莫染惊喜。她虽然猜到了来的应该是裴家军,却没想到二叔裴廷诲亲自来了。
“进山之前,我们在陈仓城里打听过,说这一带匪患严重,当地衙门束手无策,但最近似乎是来了官军。我就在想,会不会是咱家的兵?
正巧昨天下过雨,白天我在山道旁发现了一些马蹄印,那马蹄铁都是统一的制式,跟雪龙驹的一样。”
裴廷诲听得频频点头:“小染,你别说,你有做将军的潜力。”
“等你们老了再说吧!” 裴莫染笑道,“我还是更想当个江湖游侠。
不过,刚才要是你们没及时赶过来,我们两个打十八个,属实还是有点费劲。”
“这位是……苏暮泠姑娘?你怎么会跟小染一起呢?”
之前在洛阳城中相见时,苏暮泠总是打扮得入时而精致。
但进了深山之后,为了方便省事,她跟裴莫染一样穿上了粗布麻衣,把长发都盘在了头顶,与以往的形象大相径庭,裴廷诲一时没有认出来。
虽然父亲说郭从谦的人可信,裴廷诲还是有点排斥这帮子墙头草似的伶人。
苏暮泠出现在这个地方,他心底总是抱有一丝警惕。
苏暮泠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隐约的敌意,拱手道:“我和裴大小姐是在长安偶遇的。
山高路远,我们两个女孩子家,想着结伴而行总归是安全些。等到了剑门关,就各走各的路了。”
“二叔,我和苏暮泠现在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朋友了。”裴莫染道。
“既如此,还请随我一起回营帐吧,备上好酒好菜,为你们接风洗尘!”
酒饱饭足,裴廷诲的手下把先前抓到的山匪带了进来。
其实那虬须大汉还虚张声势了,他们号称十八罗汉,但加上中箭倒地的四个,一共才十五人。
裴莫染的箭法十分精准,力度却还欠些,这几个人的箭伤看起来都不致命,只是疼得哼哼唧唧。
剩下的几人吃了官军一顿拳脚,俱是鼻青脸肿,唯有被苏暮泠砸中脑袋的那名山匪,伤势最为严重,至今昏迷不醒,裴廷诲派了随军的大夫过去查看情况。
这群人衣衫褴褛,武器各式各样,有几柄生锈的陌刀,但还有菜刀、斧子、镰刀、锄头……怎么看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
“杀人如麻、衙门都束手无策的惯匪,就是他们?不会吧……”
“将军误会了。”那山匪中,忽然有人开口道,竟是个女声。
裴莫染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群人中确有一名中年妇女,只是她乱发粗服身材魁梧,屋内光线又暗,一时没看出来。
那妇人接着道:“草民姓王,名叫王彤虎,家住翠云村。
咱这伙人,原本都是附近的山民,但这一带乱得很,村子总是遭抢,粮食都没了,咱实在是活不下去,这才出来劫道的。”
“谁抢的你们呢?”
“啥人都有嘛,有些是马匪,有些……”王彤虎犹豫了片刻,“有些看着像是官军模样。”
“你能找到那些人的窝点吗?能的话,我许你们戴罪立功。”裴廷诲道。
王彤虎立马摇头,眼神充满恐惧,“咱可不敢招惹他们,而且将军想剿匪的话,这百十号人,怕是不够用。”
裴廷诲和裴莫染互相对视,皱起了眉头。
“我们就是探探情况,不会跟他们硬碰硬。你们不用冲在前面,跟在队伍里指路就行。若能找到他们,必有重赏。”裴廷诲拿出一锭银子,拍在几案上。
山民们哪里见过这么多钱,瞬间两眼都放光了,忙不迭地应承下来。
第二天一早,在王彤虎的带领下,裴廷诲派出一队斥候前去探路。
腊月夜里极冷,栈道的岩壁结了薄薄的冰霜,滑不溜手,一不小心就要跌落山崖,摔个粉身碎骨。
在悬崖边攀爬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又回到了正常的山地密林之中。
没过多久,斥候便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踪迹。
“回禀裴校尉,我们的确找到了山中驻军的痕迹!
但……那边情形诡异得很,好像是经过了一场厮杀 ,营帐还留在原地,人、马、粮草,都不翼而飞了。
我担心其中有诈,决定先赶回来报信。”斥候道。
裴廷诲点点头,问道:“能否看出来是哪支军队,蜀国的残军吗?”
“不是,看他们用的兵甲,似乎……是南平!
裴莫染和苏暮泠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又是南平!”
“又是?”
“二叔,我们在长安遇到了一艘神秘的画舫,他们背后之人,很可能也是南平国!
他们把细作安插进西京留守府,或许是在收集情报。”裴莫染把那封密信交给了裴廷诲。
“嗯,九头鸟,的确是南平郡王的印信。这个高赖子,手伸得还挺长!”
荆南节度使高季兴,奴婢出身,曾经也是梁朝旧臣,后来归降本朝,向庄宗皇帝上表称臣,被敕封为南平郡王。
南平国的疆域只有荆州一地,地狭兵弱,按理说,任何一个封国都能轻易把它碾死。
但它的地理位置却十分敏感,恰好位于蜀、楚、吴与中原朝廷交界的地带,各国彼此制衡,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同时,那里又是南北的交通要冲,南方诸国的贡奉和商船进京,但凡走水路,必将经过南平。
高季兴明面上向南方诸国都上表称臣,暗地里居然纵容部下干起了水匪的行当,截留财物,无赖至极,因此得了个“高赖子”的别称。
这样的市井无赖,几乎不会让人怀疑他有什么开疆拓土的志向。
但出现在长安的行云舫和这深山之中的神秘驻军,却似乎隐隐昭示出了他难以遏制的野心。
“我们得速回成都,早做部署。前些日子收到消息,说是归、峡二州爆发兵乱,你父亲已经领着虎豹营前去镇压了。
但我们一直以为那只是蜀国地方守军的垂死挣扎,现在看来,恐怕南平才是幕后的真正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