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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市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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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金鳞碧瓦楼逃出来之后,裴莫染就病倒了。
虽说只是受了风寒,但跟大大小小的内伤外伤叠加在一起,也叫人不太吃得消。
她一日三餐都要捏着鼻子喝药,然后昏昏沉沉地睡一大觉。
弹指一挥间,已不知流逝了多少光景。
天气愈发炎热,午膳之后,她开着窗在水榭小憩,脸上冷不丁被砸了一个纸团。
展开一看,上边写着三个大字:
“出来玩。”
裴莫染往窗外望去,发现一名身着锦缎的小公子站在岸边,举着弹弓朝她招手。
她这才发现,水榭的地面上已经七零八落地掉了好几张纸团。
这手法也太不准了吧!裴莫染腹诽道。
不过那个菩萨奴,虽然身体弱、武功菜,这笔字倒是写得不错,颇为俊秀。
她展平纸团,提笔在上面也回了两个大字:“不去!”
随手一掷,就稳稳丢进了李从珩的怀里,朝着他得意一笑。
“你真不去?”李从珩朝她遥遥喊道,“龙兴观法会马上要开始了,外头可是要摆七宝市集的!”
这下裴莫染可来了兴致,从躺椅上弹了起来,揪了两下头发随意地梳成高马尾,翻出窗口,眨眼间就落在了李从珩面前。
“走!”
裴莫染从马厩里牵出她的那匹雪龙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把李从珩气得原地跺脚。
但眨眼之间,她又调转马头折返回来了。
“念在你通报有功,这次就带你一起去吧!”少女骑着白马,笑容张扬而明媚,朝他伸出了手,“上马!”
龙兴观建在明教坊,规模宏大,香火旺盛。隔着一条定鼎门大街,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对面是宁人坊,原有一座龙兴佛寺,但先唐武宗时期,下令全城灭佛,龙兴寺被一把火烧毁,几乎夷为平地,只留下了一座摇摇欲坠的钟楼。
后来,又在一街之隔的地方建起了这座皇家的龙兴道观。
而龙兴寺的遗址一直没有重建。
岁月沧桑,时移世异。
二十年前,朱温篡唐,迁都洛阳,这片遗址变成了伪梁的演兵场。
两年前,伪梁覆亡,这儿又重新变成了一片无主的空地。
空地中央原有一株两层楼高的合欢巨树,早被当年那场灭佛之火烧得焦黑,竟不知什么时候又活了过来,抖擞精神开枝散叶。
洛阳城的百姓相信,枯木逢春,必有神灵庇佑。
有人自发地开始给这株古树供奉香火,久而久之,这里竟成了洛阳城中远近闻名的祈福之处。
每年龙兴观法会的日子,正好也是合欢树的花期,远远望去,满树繁花如同一片凝滞的烟光霞雾,美不胜收。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古树旁的这片空地会定期举办七宝市集。
市集上不仅有供给龙兴观法会的道门珍宝,还有行商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各色玩物。
总之,城里难得遇上这样的热闹,裴莫染必不可能错过。
他们二人一路疾驰,赶到七宝市集,雪龙驹还未停稳,裴莫染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一溜烟地窜进了人山人海之中。
李从珩面色绯红,出了一额头的汗,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小心翼翼地下马。
本来他是想找裴莫染一起去合欢树下祈福的,可是她溜得实在太快了,根本抓不到人。
无奈,他只好自己一个人去了树下。
把所思之人、所思之事刻在竹简上,系上红丝绦,挂到高枝上,再点三柱清香,虔心供奉,便能获得神树庇佑。
卖竹简的小贩向看热闹的路人如此这般地殷勤讲解,他那里工具一应俱全,收费却颇不便宜。
虽然听起来有些玄乎了,但试一试也无妨吧……
他手里的小刻刀提起又放下,思忖良久,就在快要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他手一抖,刻刀在拇指上划了一道小口。
“嘶——”李从珩皱眉,正要看看是谁不长眼睛,一转头,发现裴莫染拎着大包小包站在他身后。
他连忙把竹简拢进袖子里,问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买东西啊!可多好玩的,西蜀的骰子,南平的纸鹞!但是今天钱没带够,只能忍痛割爱,先买了这些。”裴莫染道,“倒是你,我看你在这傻站半天了,干嘛呢?”
“我……”
“咦?阿遥姐姐,你怎么也在?”
树下不远处,站着一名文雅秀丽的少女,正是赏遥。李从珩同她不熟,只是在裴府见过一次。
她双手合十,正在闭目祈愿。听到裴莫染的声音,回眸望了过来。
那小贩看见来了一位新客,立马滔滔不绝地又开始介绍起来,果然打动了裴莫染。
她转头道:“李从珩,借我点钱,我也要挂一个。”
小贩忙不迭地递上工具,裴莫染唰唰几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刻好了竹简。
她一跃而起,飞身上树,用红丝绦把竹简挂上了最高的树枝。
“你写了啥呢?”李从珩忍不住问,但他怕裴莫染反问,连忙又改口道,“算了算了,还是别说了。”
“你猜猜?猜中就告诉你。”
“这……”
“她要成为天下第一。”赏遥淡淡道。
“不愧是阿遥姐姐,居然这么了解我。”
裴莫染笑了,有点儿不好意思,她眨了眨眼睛,眼神坚定而明亮:“我从小就许这个愿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李从珩偷偷看了一眼袖中藏的竹简,那个名字的笔划上,不小心染上了一滴血渍。
他眼皮一跳,隐约觉得有些不详。
还是明天自己过来,重新再刻一个好了。
来这场七宝市集的熟人还真不少。
辞别赏遥,裴莫染又发现了一名白衣文士的身影。
“沈先生好。”裴莫染小步跑了过去,对他深深一揖,在爷爷的救命恩人面前,她显得格外恭敬,“我听人说您回蜀地去了,这是又回来了吗?”
沈靖风还礼,微笑点头:“是啊。有点发现。今天晚些时候,沈某还会再登门拜访,莫染小姐如果想知道详情,到时府上见。”
沈靖风在七宝集市上采买了一些药材,接着又往对面的龙兴观去了。
他绕过人声鼎沸的前院,穿过清幽的竹林,在偏殿停住了脚步。
这座偏殿与正殿相比显得格外冷清,神像和香案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积灰。
沈靖风好像对这里很熟悉,他放下行囊,挽起袖子,开始除尘扫洒。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好在偏殿空间也不大,只一盏茶的功夫便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就像沈靖风本人一样。
他转身离开了一小会儿,这时,一位绿衣少女走进了偏殿。
她生就一张略短的瓜子脸,额前微曲的碎发恰好覆过眉稍,乌眸如水,清丽出尘。
“药王殿……”她努力辨认着殿内老旧的匾额,“妙应……真人。”
“那是人们对孙思邈大夫的尊称。”不知什么时候,沈靖风又回来了。
“孙思邈我知道,看过《千金方》。可他不是一个医者吗,何时成了神仙……”绿衣少女道,语声中颇有些困惑。
沈靖风温和一笑,缓缓道:“也许这就是悬壶济世的意义吧。扶危拯弱,应效如神。巍巍堂堂,百代之师。”
绿衣少女抬头凝望着神像,陷入了沉思。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沈靖风问道,“刚才在市集上我也看见你了。你跟着我,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绿衣少女一惊,摇摇头,跑了出去,很快就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