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燎夜天》陌上灯影

11、囚徒

　　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拍，在模糊的意识之海中一脚踩空，猛然惊醒。

　　裴莫染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捆了起来，反绑在柱子上，而眼前是一间全然陌生的屋宇，雕梁画栋，紫纱低垂。
　　门窗都闭锁着，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昏过去了多长时间。
　　身上的兵刃和袖箭，已经都被搜走了。

　　“爹爹一定会来救我的吧？”裴莫染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可是，绝望的念头总是控制不住地涌上来——
　　谁能知道她困在了这个鬼地方呢？
　　她又想起昏过去之前见到的那个阴冷的少年，想起他满手的鲜血，牙关都有些打颤。
　　他到底是什么人？看起来年纪也就跟自己差不多大，可是浑身上下都萦绕着森然死气，他看她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看活物……
　　还有那个躺在床板上血渍呼啦的病人，那张塌鼻子、眯缝眼、笑得谄媚的胖脸，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铛——……”
　　一声清越的钟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这是龙兴观的钟声！
　　也就是说，这里离定鼎门不远，她可能还在西市！那爹爹他们应该能找过来吧？
　　她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忽然就灵光乍现地想起了那张塌鼻子胖脸是谁——
　　是承办龙舟赛的那个老板！

　　端午惊魂夜，一切的缘起，就在于龙舟赛的战利品，那把大夏龙雀。
　　裴莫染本来确信，刀鞘里的毒粉就是这个胖老板动的手脚。
　　可他却死在了这里，为什么？
　　难道幕后还有主使者，这是杀人灭口？
　　那么，她现在被关的地方，很可能就是主使者的老巢！

　　不行，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她必须尽快逃出去。
　　先得解开绳子。
　　裴莫染努力搜寻着目所能及范围内可用的东西，竟真的发现身旁的地上躺着一小块铜片，看着像是房梁上掉下来的铜片装饰。
　　没想到今天倒霉了一整天，现在开始转运了！
　　她使劲扭动身子，手脚并用，总算是拿到了那块铜片，开始割绳子。
　　刚有点起色，“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身形高挑的紫衣女子走了进来，竟是她在密道中见到的那个胡姬。
　　“看来你没抓到明韫姑姑？”裴莫染问道。
　　那胡姬冷哼了一声，面若冰霜。
　　“让我猜猜看，你应该也没遇到我爹爹，否则不可能还站在这里和我说话。给你一个忠告，趁我爹爹还没找过来，快点放了我。”
　　裴莫染一边用废话拖延时间，一边加紧割绳子，“我爷爷是威震四海的裴大将军，你要是现在放了我，本小姐可以不计较你绑了我。你是哪里人，党项还是吐蕃？我还可以送你回家……”
　　“闭嘴！”胡姬抡起鞭子就抽在了裴莫染身上，清脆地一声响，火辣辣地疼，“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嚣张跋扈的大小姐。”

　　虽然裴莫染从来没有见过她，但她认识裴莫染。
　　人与人命运的天渊之别，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
　　中原动乱，她们这种异族人日子尤其难过。她自小流落江湖，受尽欺辱，幸而被义父收养，取名景玉笙。
　　她每天没日没夜地苦练武功，手上的茧子磨破了又新长，腿摔断了又接上继续练，只为了义父能多看她一眼。
　　而裴莫染，天生就是众星捧月、掌上明珠，无知无觉地享受着所有人的关注和宠爱——她凭什么？
　　如果不是义父交代了要留活口，她现在就想打死裴莫染。

　　“你为什么讨厌我？是因为嫉妒吗？”
　　裴莫染扬起脸，望着她，一派令人厌恶的天真姿态。
　　景玉笙怒从心起，又抽出一鞭。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听到意料中的脆响。
　　裴莫染竟然已经挣脱了束缚，伸手一把抓住了鞭梢，趁她不备，用力猛一拉拽，拽得那长鞭反弹绕了两圈，将景玉笙卷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裴莫染一把夺过景玉笙腰间的匕首，朝她心口刺去！

　　***

　　匕首锋利的刀尖划破了景玉笙的衣襟，刺穿她的皮肤，渗出一颗殷红的血珠子。
　　只要再往前递进一寸，那刀尖便能刺进她的胸膛。
　　但是，裴莫染犹豫了。
　　她从小在演武场上打滚，受伤流血都习以为常，却从来没有过那种需要以命相搏的时刻。
　　这一刀从心口刺进去，人还活得成吗？
　　她虽然急着离开这个鬼地方，却也没想过真的要对方死……
　　这一犹豫，手上的力道就松了。

　　景玉笙却没有放过这个千钧一发的机会，侧身一避，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刀，往回撤了一个身位，还把银鞭也收了回来。
　　“你逃不掉的！”景玉笙喝道，浅色的瞳仁中跃动着灼灼之光。
　　她的鞭子如同灵蛇般游走，攻势凌厉，把裴莫染逼得节节后退。
　　裴莫染刚才的犹豫断送了自己的先手优势，此时虽然拼尽全力，也无法完全挡住景玉笙的攻击，不仅身上挨了几鞭，出手也渐渐显露出疲态。
　　闪电般的一鞭挥来，紧紧缠住了她的手腕，景玉笙趁机一跃而起，一脚踢向她的腹部。
　　裴莫染闷哼一声，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窗边，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

　　在残酷的实战对决中，招式身法都在其次，准确敏锐的判断和一往无前的决意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裴莫染初入江湖，还来不及学会这个道理，所以她输了，输得很惨。
　　看来，只能束手就擒了啊……

　　“谁？！”景玉笙突然警觉张望，却只看到一只受惊的狸猫窜了出来。
　　她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眼前却白茫茫一片，紧接着是火烧般的灼痛。
　　“啊——”趁她痛苦地捂住了眼睛，一道人影闪过，拉起裴莫染，往窗外纵身一跃。

　　“怎么是你！”这句话，今天是裴莫染第二次脱口而出。
　　她的生日宴，裴府的惊魂夜，好像所有的因缘际会都源自于此——
　　在这鬼地方救她的人，居然是那夜弹琵琶的少女苏暮泠！
　　“说来话长，跳——！”
　　话音还没落，苏暮泠已然拉着她跳出窗口，从三层的阁楼上飞身坠落，摔进了楼下的大水池中，“砰”地一声巨响，溅起半人高的水花。片刻之后，双双从池底浮了起来。
　　她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水草，面面相觑。

　　“噗——”苏暮泠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屁啊！”裴莫染本就累得筋疲力尽，此刻再也没法顾及世家小姐的风度，一边喘气一边埋怨：“跳偏一点，我就摔死了！要不会水，我就淹死了！”
　　“不跳你就被打死了。”
　　虽然打着嘴仗，但两人还是颇有默契地划着水，吃力地爬上了岸。

　　“你刚刚撒的是什么东西？”裴莫染问道。
　　“石灰啊，坊间打架的一大法宝。”
　　苏暮泠搓了搓手，指尖还沾了点残余的粉末，触水后有些灼热。
　　她似乎是穿着一身杂役的衣衫，脸上都是泥水，感觉上和那天弹琵琶的时候判若两人。
　　“你在哪个房间躲了多久？”
　　“你以为你割绳子的铜片是哪来的？”苏暮泠反问。
　　“那你怎么不早点出来救我！”
　　“我也打不过她啊，要等一个绝佳的时机才行。”
　　“最后一个问题，”裴莫染道，“这是哪里，你来这是干什么的？”
　　“这里是景进的老巢——金鳞碧瓦楼。”苏暮泠眨了眨眼，“至于我来这干什么，反正不关你的事。”

　　“当心——！”裴莫染突然猛推了一把苏暮泠，躲开了刀锋。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景玉笙也跟着跳了下来！
　　她的银鞭缠在了腰间，手上提着一柄长刀，眼眶红得像是要滴血，浑身杀气凛然，直勾勾地盯着这两名落汤鸡似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