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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周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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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暧昧让他很不自在。
“这位……咳……请问怎么称呼?”
“周瀛。”
“赢?”萧峣问。
“大海的那个瀛。”
“好,周瀛先生,麻烦你先放开我。”萧峣道。
周瀛果真就放开的,往后站了站。
外面盖着月亮的薄云终于散开,影影绰绰的月光从楼梯间的小窗倾泻进来。
萧峣看到周瀛光洁挺立的鼻梁上浅浅盛了些月光,像细碎的银子,显得分外高贵。
“你刚才说……”
有人走上来了,灯光即刻亮起,晃得人眼睛疼。
萧峣的话戛然而止,他立马想要和眼前的暴露狂保持距离。谁知那群人叽叽喳喳地走过了,对这边两人熟视无睹。
是了,在这样的海滩轰趴上,大概穿成萧峣这样的才是异类吧。
“别在这说。”周瀛向外走去。
后来回想起这天,萧峣总是十分感慨。
换作平时,他一定不会和一个来路不明,甚至连物种也不明者去到与他百害而无一利的水边闲走,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般,在周瀛身上越陷越深,直到最后,一头扎进去,再也别想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萧峣跟在他后面一步,走过有路灯的环海小路。
路灯从□□米的高空洒下冷白的光,萧峣看到周瀛的后背,被光自上而下这么一照,盘虬在他后背上的肌肉更加清晰。
与健身房里举铁吃蛋白粉速成的那种不同,这是常年生活在海中,急流中穿梭,与深海巨兽搏斗的顶级猎食着所特有的。不会过于张扬,却极富有张力。
四周是海浪一下下击打海岸的声音,萧峣的目光在清冽的灯光下一寸一寸描摹着他的肌理。
上了海滩,周瀛的脚步慢下来,两人并肩走到了一起。海水起起伏伏偶尔会没过周瀛的脚背,漫到萧峣的皮鞋底。
“所以你到底是……”后面接着的“什么品种”没说出口,怎么说都不太好听。
听着他欲言又止的话,周瀛不禁觉得好笑,又觉得他可爱:“用你们的话来讲,我应该是人鱼?”
萧峣说:“那……你现在?”
“现在么,可以说是我的第二形态吧。”他笑着,侧头看了看萧峣。
一个浪头打过来,浸湿了萧峣的鞋袜。他弯腰脱掉了鞋子,拎在手上,和周瀛一起赤脚走在沙滩上。绵软的细沙传来温热的触感,浪花淹过他的脚背又急急退去,留下白色的泡沫密集地炸开。海风挑逗着他的发丝,从领口灌进去。前所未有的放松……
萧峣的心情难得舒畅起来,他的眼角噙着笑意:“你那个半人半鱼的造型是你的第一形态?”一句废话……
半人半鱼?实在是个确切但怪异的说法。
周瀛忍不住地笑:“是啊。”
“那你可以随意地变幻两张形态?”
“可以,不过要在水里。”
安徒生诚不我欺,萧峣觉得有趣极了,差点要脱口而出:能不能变一个我看看。
又终于理智回笼——说这话感觉不太礼貌,和在海洋馆对海豹说“顶个球我看看”似的。而且显得说这话的人智商也不高的样子。
他低头轻咳两声以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
一段时间没人说话,但双方都不觉得尴尬。今天是满月,玉色的月亮低低地垂在海的另一边,余辉洒了满天,满海,满世界。
萧峣很少会像今天这样漫无目的地闲走,出于某种心理,他总是用很多很多的事务把自己的生活填得满满当当。现在试了试把那根紧绷的弦放下来,感觉好像也不差。他不再去想这人鱼从何而来,为何靠近他。有时候活得糊涂一点也不是件坏事。
然而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萧峣看了看来电提示,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儿,才慢慢接起。
周瀛侧过头,用感兴趣的目光打量着萧峣和他手里的手机。只见他面色渐僵,不再似之前那般放松,很偶尔会应一两声,但都十分简短,海边风大,难以听清。
一分多钟后,萧峣放下手机,吸了口气又无声地缓缓叹出。脸上的阴霾不减分毫,似乎刚才那口气没能把他胸中郁结送走一丝一毫。
“怎么?”周瀛转身面向萧峣。
萧峣低头按着手机。屏幕蓝白的光打在他脸上,斑驳交斥,一片狰狞。
须臾,他抬起头:“我得走了。”
周瀛没有表示,静静地看着萧峣。萧峣也没在等他的回答,转身便走了。
走了一段距离,天空竟微微飘起雨丝来。萧峣顿住了脚步,犹豫片刻,转过身来。
夜幕下旷远的海面反射着明晃晃的月光,在不远处的海域里,有一个小黑影正朝海里走去,看那小黑影缓缓下沉,萧峣明知道人鱼是不会溺水的,却还是不可遏制地心慌起来。
那小黑影突然停住了,不再下沉也不再变小,萧峣知道他回头了。而后,他看见那黑影朝这边扬了扬手。
萧峣的嘴角渐渐挑起,此刻的坏心情似乎得到了缓解。
他没忘了去酒店把外套拿回来再开上车回去。一个人上了立交桥,堵得不行,车缓慢地行驶着,让萧峣刚好了一点的心情再次降到了冰点。
想到家里还有一场等着他,萧峣猛得按了几下喇叭,而后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干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他吐出一口浊气。车停在桥上寸步难行,萧峣所幸拿了根烟出来,点着,在驾驶室慢慢抽起来。
前面的车主是个暴脾气,把头朝车窗探出来,朝后骂“响什么响?看不见前面堵着呢嘛!催命呢?”
萧峣冷冷看着,吐出一口白烟,降下车窗,手捏着烟伸到外面弹了弹烟灰。
也不知那车主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糟心事,脾气大得过分,骂完一遍,看见后面那只毫不在意的手,竟又意犹未尽地探出头来:“你有钱!上什么公路啊?买直升飞机飞过去啊!”
简直给萧峣气笑了……
“第二次”萧峣在心中数到,咬着烟举起手机朝前面车牌拍了张照。盘算着如果再有第三次,今晚就叫人治治这位“豪爽汉子”的路怒症。
幸好,前面的车主没再把头探出来,萧峣这一时阴暗的想法也没能付诸实践。
到老宅已经是十一点多,宅门还大开着。
萧峣一路开到主楼门口,管家梁叔撑了把黑伞,从楼里匆匆出来。萧峣打开车门,伞立刻撑到了他头顶,刚刚在车上已经换了干净的鞋袜,现在长腿一迈,大理石板地面上的浅浅积水溅起,水珠挂在他干净铮亮的皮鞋面上。
萧峣不耐烦得“啧”了一声,抬腿拍了下裤脚,嗤笑到:“老头那么个讲究人,能忍得了这?”说罢便抬腿往里走。
“大理石地面排水不好是硬伤,明天我就找人来优化排水系统。”梁叔道。
萧峣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着正要把车开去车库的佣人说:“不用动了,我今晚不在这儿住。”
男佣只好下来,关上车门,任这车嚣张地停在大门口。
萧峣轻车熟路地拐过几条走廊进到正厅,萧何和一个年轻男人隔着张茶几坐着。见到萧峣,萧何站起身来,于是那年轻人也跟着站起来。
萧峣走到萧何面前,看也不看那年轻人一眼,叫到:“爸。”
萧何应了一声,道:“怎么这么晚,不是说马上回来的吗?”话虽如此,他语气中却没有责怪,听起来心情不错。
萧峣说道:“路上堵车,开不快。”言罢,转身,随手将衣服扔到了刚刚年轻人坐的地方。
萧何见了他这副随意的做派,皱了皱眉:“怎么乱扔,没有一点规矩。”
吴妈立即迈着小碎步过来:“阿峣,我帮你拿去洗洗烘干好吧。”吴妈是萧峣母亲嫁到萧家时陪过来的人了,从小萧峣的起居都是她在照顾,故萧峣对他也是难得的亲昵敬重。
萧峣摁住吴妈来拿衣服的手:“不用麻烦了,aunty,我坐坐就走了。”
“晚上不再家里睡?时候也不早了。”萧何开口了。
“是的呀,阿峣,我连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呀。”吴妈赶紧接上话头,“你好久才回一次家的,今天听先生说要叫你回来,aunty老高兴的。”
那年轻人从刚刚起就一直默默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得看着这边的家和万事兴。
“不了,我明天一早要回公司的,还是住回公寓早上要方便一点。”萧峣笑。
“哦哟!这么辛苦的?怎么还淋雨了啦,衬衫都湿掉了,一下要着凉的。”吴妈一生没有孩子,萧峣就像是他的孩子。她一边说着,一边拿毛巾在萧峣身上胡乱擦着。
萧峣笑着,没有斥责吴妈冒犯的动作:“没事的,一点点湿而已。”
萧何沉吟一声:“这样是好的,大小事情都要严谨对待。”又对着在那儿一阵乱忙的吴妈道:“好了,吴姐,你不是给他炖了汤?”
“哦!是的,好久没看到我们阿峣了,aunty都高兴昏头掉了。”吴妈说,“你小时候爱喝的,荸荠雪梨汤。”
吴妈走了,客厅终于安静下来。
萧何勾了勾手,那年轻人立马走上前来:“来,阿峣啊,这个是杨珂,你们第一次见吧?”
杨珂从善如流地弯了腰,伸出一只手:“萧经理好。”
萧峣脸上的笑淡了几分,没有立刻去接杨珂的手,听见萧何接着说:“他是那个,杨国忠的外甥,杨国忠你熟的吧。”
杨国忠是光华的财务总监。
萧峣没动,杨珂就那么弯着腰,伸着手,僵硬地站着。
就在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要抬头看时,萧峣笑了笑:“当然熟,你好。”
伸出手在杨珂的手上飞快地握了一下,刚碰到便松开,蜻蜓点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