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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累并快乐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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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累并快乐着
三小落成的时候,汤校长移驾三小。我们几个得跟着汤校长过去。有人说汤校长被贬黜出了京师;有的说是邵校长过河拆桥,技高一筹;也有说汤、邵二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是想: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
但是我没有乐,也没有不乐。记得读小学的时候学过一句话:“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我就往哪里搬。不惧困难不畏艰险。”现在我调进一小才两年,学校给了我很多荣誉,我要知恩图报好好干,领导需要我去哪里就去哪里。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走吧。只要年轻,一切还有无限可能。对我们一线老师来说,只要通勤方便,到哪里都差不多;但是对领导来讲是不是这样就不知道了。我们猜汤校长是不愿意挪窝的,但调令来了,汤校长就挑了七八个老兵走了,邵副校转正当了一小的一把手,大家背地里说什么都都有。
和汤校长一起到三小的还有易老师。有人说,邵校长把最好的师资力量全留在一小,但是我觉得至少易老师是一个教学能力特别厉害的人,她不论和谁平行班,她教的班级数学成绩一定是第一的,只是她脸上几乎没有肉,看起来让人心生畏惧。曾有个学生说,他只要一看到易老师,一听到易老师的声音,腿脚就控制不住的哆嗦。易老师曾教过我们班数学,有一次作文写我的老师,有个孩子是这样描写的:
易老师突然停下讲课,走到讲台前,盯着那个同学眼露凶光,好像要吃了他似的,突然手指着那个同学,薄薄的嘴唇用力一抿,张开,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牙缝里吐出三个字:“在干嘛!”大家都心里一震,一浑身直发抖。
这绘声绘色的细节描写,令我身临其境,却又哭笑不得。
当然,我觉得我也是个不错的老师。
跟着汤校长过来的吴老师被安排到教学处,二小的汪老师在德育处,两个小伙子年纪相仿。在学校,特别是小学,男性教师人数少,大约不会超过总教职员工的1/4,属于少数人群,但是他们所占有的机会却是绝大多数,但凡情商高一点的,大概率会被提拔到中层以上的领导地位。易老师教学成绩再怎么出色,想要超过男老师获得提升机会,“蜀道难,难以上青天。”
吴主任推荐让我担任教研组长。教研组长是个什么头称?不管是什么,我不知道除了正常教学工作,我还该干什么。但是我还有最后几门课要考试,家里忙不完的家务,儿子才一周岁多,我虚应了这个组长之责,几乎没做什么。期末要交教研组材料,我加了一个班填完材料算了事。
到三小第一年,我带的还是五年级,正是袁航他们班。
这年恰逢市教坛新秀评选推荐周期。
校长和主任对这次评比的意义讲得很具体了,但是下面有的低着头看不出表情,有的盯着台上领导一翕一合的嘴,面无表情。散会后,有人悄悄说:“这是想和一小二小比一比吗?有可比性吗?”
那年,我虚岁三十,而立之年。那个时候,教坛新秀的年龄限定就是三十。我以为这个年龄已经到了过期临界点了,无需瞎操心了。
可能是没有人报名,学校宣布只要在三十周岁以内的不必报名一律参加。吴主任拿着花名册核对,我没有能够成为漏网之鱼。
接下来统一时间校内选拔。选拔内容按顺序是:同一时间地点设计当场指定的教学内容;按自己设计的教案上课;按照得分推荐两个名额参加上一级评比。
教学设计考那天,我因为送学生班级有个孩子摔了一跤我送去医院,我迟到了。赶回学校,大教室里只有最后两三个老师在收拾东西。我看看时间,心想能少写点就少写点,下回课堂上,我能少说就少说点。奔着这个宗旨,我灵机一动,设计了一堂以学生活动为主的教案。结果上课那天课堂气氛异常的好,听课的领导的热情也被孩子们点燃了。汤校长露出久违的笑脸。
上世纪末,课程活动化的教学模式还是个新事物。我的课被推荐参加上一级评比,有好评,也有质疑。为此,学校还特地承担了一次研讨活动,地市十几位教研员参加点评,最后这节课还是一直过关斩将,我也在上世纪末的最后一年,获得了教坛新秀荣誉。这一年,我被安排进了教学处,以副主任身份协助吴主任工作。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子炎,子炎淡淡地,没什么反应,我有点索然。
儿子两周岁了,我把孩子从那个寄宿制幼托学校接回来送到古窑镇上的公立幼儿园,离我们学校直线距离不到500米。接送孩子理所当然是我一个人的事。可怜的娃每天早上跟着我很早起床,吃早饭的时候眼睛还是闭着的。但是他很懂事,早饭我吃稀饭咸菜,他也跟着吃,从没有说不要吃,有时拿着小调羹竟睡着了,我拍拍他,他也不闹,他知道爸爸在睡觉,不能发出声音吵到爸爸;他也知道我急着上班,他努力想让自己快一点。去幼儿园,基本都是孩子自己走,倒是我怕迟到嫌他走得慢还会呵斥他,现在想来我是多么不称职啊!
周五最后两节课都不是我的,和子炎说好去看我妈。三点我就去接孩子了。孩子们午睡刚结束,午休室只有一个保育员在给一个孩子穿衣服。我给我儿子穿衣服的时候,忽然发现他右耳上面的头发一绺一绺地粘着,我扒开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师,你看,我儿子头上什么时候受的伤?都是血!”
保育员头也没抬,只顾着她手里的孩子,慢悠悠的说:“什么?我不知道。”
“都流血了!”我轻轻扒开,看到一道大口子,血已经和头发结成硬块了,“这么大一个口子,你们不知道吗?”
保育员还是没抬头,淡淡地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知道。要是受伤了,小孩子会哭的,你儿子没哭过。”
我又急又气,但又不敢得罪人家,我不再多说,抱起儿子就走。我问儿子疼不疼,儿子摇摇头;问他怎么受伤的,儿子咿咿呀呀没有说明白。到了医院,医生剪掉了一圈头发,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伤口,有半指宽。搽消毒水的时候儿子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医生让子炎抱紧孩子,要缝伤口,整整5针,看孩子哭得声嘶力竭,我背转身子掉眼泪:都是那个冷漠的保育员!
到我妈家,我妈看到我儿子头上包扎的问怎么了,我想了想说不小心撞的。我妈说我们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看看她带在身边的我弟的孩子,什么话也不想说。我弟的孩子比我儿子小7个月,从孩子离开我弟媳身体那一刻起,就一直是我妈带着,我妈养着。我妈的嘴也没闲着,她总跟我说,从弟媳怀孕开始,连我弟两口子的内衣内裤都是她洗的,两口子不上班,口袋里没钱了就吵上一架;我妈给了钱,两个人就和好了。但是我弟媳还是三天两头吵架,和我妈吵,和我弟打。哎,这人和人,命不同。
子炎越来越忙,和他说话总说不到一块,他动不动就是嫌弃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们以前吵架不过夜,现在两三天不说话是经常有的,每次都是我找机会与他和解,不然,可能一个星期都不会和好。我很怀念以前。学校里有时候同事们也会聊起他们夫妻之间的摩擦,女老师们炫耀的是他们的老公主动讲和——很多女人大约就这么点追求吧。我也是。
我很少去子炎的店里,双休日,我大多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子炎的店经营现状并不乐观。那时我的工资虽然涨到了近两千,但一个家的开销也不少,每次他和我说起钱的问题时,我只能暗暗叹气。
当了副主任,只是多了一份工作,有时忙得会忘了接孩子,但我的工资并没有改变。
那次批了一半作业,突然想起幼儿园的儿子,一看手表已经四点多了。我来不及收拾桌子,急急忙忙跑出去。门卫安师傅笑呵呵的,知道我每天都在这个点去接孩子,从不为难我,他笑着说:“韩老师,今天好像迟了。”我笑笑:“是的,忘记了。”
回到学校的时候,碰到了汤校长。我有些不好意思,对孩子说:“宝宝,叫一声校长伯伯好。”汤校长点点头,摸了一下我儿子的脑袋,没说什么,我心里有点忐忑,可是也没有办法。
第二天中午,午间管理的时候,汤校长叫我去他办公室。
汤校长示意我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转椅上。汤校长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我不敢出声,屏息等待。
汤校长终于写完了。他把笔盖子拧好,放在一边,合上笔记本,身体微微往后一靠,看着我说:“韩老师,怎么样,工作还能适应吗?”
我微笑着小心翼翼地回答:“还好,还好。”除了这两个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韩老师上课是很认真的,所以我们吧,我就把你放在教学处锻炼锻炼。有困难很正常的,有困难可以和学校说,和我说。”
“谢谢校长。”
“你老公在哪里工作?”
“新陶镇。”
“他每天早出晚归吗?难怪,接送孩子都是你的吗?韩老师你也是辛苦的。”
“还好还好,校长辛苦。”
“哈哈!是应该多关心一下老师们的生活,你说对吧?”汤校长说着站起来,看校长走过来,我赶紧站起来。汤校长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有困难告诉我,韩老师。”汤校长的手还耷拉在我的肩膀上,我一动不敢动,尴尬地笑着说:“好的,哦,没事,谢谢校长。”
走出校长室,我心里还是有些疑惑。校长不会无缘无故把我叫到办公室,那很有可能就是我提前去接儿子的事,汤校长是不是借机提醒呢?我想来想去,觉得这是最大可能。
那以后怎么办?
我和子炎商量,子炎说他不可能每天都那么早回来的。我想想,让他这么早下班赶回来接孩子也不现实。我给儿子幼儿园老师打电话,老师是个小个子大眼睛年轻女孩,她笑得很简单,说:“小徐妈妈,没关系的,我们经常有家长会迟一点来接孩子的,我和姜老师会轮流留下来等家长的,如果实在太迟了,我们会把孩子带到保安室里,你就不用上楼来接孩子了。”多好的老师,和那个冷漠的保育员是那么的不同。我虽然没像现在的家长那样去投诉,但是对那个保育员,我一直耿耿于怀。
我千恩万谢,老师说:“没事没事的,我们都这样的,有困难您随时和我说。”我心里暖乎乎的。我不能把人家的好当做理所当然的。我们那代人,好像都习惯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放学了,吴老师已经走了,我正在收拾,汤校长走了进来。
“校长好。”
“嗯嗯,我看看。也来告诉韩老师一个好消息。”
“啊?什么好消息?”
“今天刚刚在教委开会,教研室主任和我说起我们市有几个名额可以报送上省市教坛新秀,我就为我们韩老师争取了一个机会。”
我有一秒钟短路黑屏了,只是“啊”了一声,接着开心又激动地说,“谢谢,谢谢校长!”
“怎么谢?”汤校长拍拍我的肩,“不过主要还是韩老师自己水平过关,不然就算我要帮你,也帮不上,韩老师你说对不对?”
我不知如何接话,只是一个劲说:“没有没有,谢谢谢谢!”
汤校长轻轻的拍拍我的后背:“哈哈,韩老师要注意劳逸结合,你们年轻老师也要注意休息,我看韩老师都瘦的这样了。”说着,汤校长的轻轻地拍了一下我腰背,我下意识的一让,汤校长笑着转身朝门外走去,“下班了,韩老师还要接孩子吧。”
望着校长背影,我愣在那里。走出办公室,学校里偶尔还有被老师留下来补作业的学生和搞卫生的学生走动的声影,学校显得安静多了。桂花树下洒落细细碎碎的金黄,空气中有香甜的静谧。我顾不得欣赏陶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子炎。子炎没说什么。他最近工作的压力比较大。他和我说生意越来越难做,体量小的批零兼营店,厂里发货的价格没多少竞争力,个体户小型店铺越来越多,他想先关闭其中的百货店。大浪淘沙,历史的车轮谁也挡不住。“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我们都无可奈何。
我问他要不要我一起去帮忙,子炎问我去能干什么,带好儿子就行了。他心情不好,我也不敢多说话。
子炎把店里的多数商品低价处理了,还剩下一部分,问我要不要挑一些给我妈我弟家里送去,我说好的,周六,子炎在旧面包车里装了两个被套、两个枕头、一口锅电饭锅、两把热水瓶两双鞋子以及其他一些零碎东西。我妈看到这么多东西很高兴,继父喃喃道:“又浪费钱啊!你们省着点花。”我告诉他们都是子炎店里的东西,不花钱。继父说那也是用钱买回来的。我不说话。我妈看着给我弟一家的东西告诉我:“你们好心,你弟媳不是这么想的。”
原来前年在弟媳月子里,我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侄儿和弟媳买了一大堆东西,包括婴儿车、小自行车和孕妇营养品,后来等我们走后,弟媳就和我妈大吵一场,起因竟是她认为我买的东西是故意要把她娘家人送的礼给比下去的,我是有意的,不然,就应该直接把这些东西折价给她包个红包,她从我骂到我弟我妈,越骂越气,拿起榔头把那辆小自行车砸了。我妈说她当初是冲着我弟城里户口追我弟的。那时文文气气亲亲热热的,现在凶得随时会杀人。
我妈总跟我说这些让人心里不痛快的,我宁可不知道。
我们又去了子炎老家。继母现在不再做枕芯加工了,她说太辛苦了,也赚不了几个钱。继母加工枕芯,她自己只买过一次材料,那批材料做完就不干了。
学校有推荐优秀教师的名额,中层会议上,汤校长说就推荐我,让我好好写材料。散会后,汤校长让我留下来,要跟我说一下怎样写材料。我的眼皮开始跳,我忘了老人们说的,到底是左眼跳灾还是右眼跳灾。
汤校长讲的注意事项里没有什么重点和秘密武器,倒是有一句话,让我心惊肉跳:“韩老师,你怎么感谢我啊?”
不会是要我以身相许吧。那我宁可不要。
那天晚上,子炎还没回到家,汤校长来电让我去酒店大堂陪几位朋友领导喝茶。
“我……”我飞快地思索,“我家儿子才四岁,一个人在家没人带,我能不能带来?”
那边电话挂了。我长长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