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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4、屋漏连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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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屋漏连阴雨
过年了。
小时候特别盼过年,过年了能吃到肉,能吃到烧在肉里的油豆腐。现在我也做油豆腐烧肉,但没有了儿时的味道。我有时怀疑是暖冬的缘故。
今年的冬天,连雪都没有认真地下过,很随意地飘来一阵雨雪,地上也没找不到一分积雪的影子。树叶倒是基本上都被冷风捋光了,光秃秃的树杈儿有气无力的半天喘一口气。
放寒假前,财务室除了发了工资,还给发了数目不太小的节日慰问金,大家脸上溢出来提前过节的笑意。
年夜饭,我们给子炎父母一人一个红包,然后给子炎弟媳抱在怀里还不到半岁的小侄儿也包了一个红包。不管在子炎继母家还是生母家,我们都很有默契地不提自己的难处,而在我妈家,我基本啥也不说,免得我妈以为我们哭穷。继母说她也有红包给红包给我们儿子。我家孩子四岁了,这是第一次拿到奶奶的红包,我有些意外的。
回来的路上,旧面包车抛锚了。大年三十,路上几乎没有车,好在子炎有准备,车上打火机、手电筒都有,只是山坳里真的很冷。山坳里没有人家,没有灯火,天上也没有星星月亮,四周只有风过山林的声。我抱着孩子,小东西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我怕他着凉,不敢下车,紧紧的用大衣裹着他。子炎倒是不冷,头上都渗出细汗了。他嘟囔着:“这老爷车,真会选时间啊。”
我有点担心他的修车水平:“能修吗?”
子炎算得上全才,什么东西都喜欢捣鼓,有很多还都能被他捣鼓出来。不像现在,分工越来越细,人才越来越专业化,有一回电脑不好用,我让学计算机的儿子看看,儿子看了看说:“你以为我学计算机的,就必须会修电脑吗?修主机有修主机的,程序的有程序管理的,都不同的。”看来《生物》学的界门纲目科属种的分类是不够的了。而以前的人,不管是五零后还是六零后,甚至七零后,像子炎这样的“全科”型还是有的,这样的全科型男人,某种程度上讲就是一种生活态度。
子炎在黑暗中忙活了半个多钟头,终于抬起脸告诉我,差不多了,只是少了一个螺帽。他让我给他打手电,我们一寸一寸的找,终于在轮胎底下找到了。等我们把车开到大路上,路边的村子里鞭炮和炮仗开始炸响,空中还有零星烟花,已经跨年了。
正月初八,子炎就去店里了;子炎说,店里一直在亏,今年还是这样的话,他可能只有关门一条路了。有两天子炎没回来,他说心烦,和老家的小兄弟们打个牌放松一下。我心里惴惴不安:开店是子炎擅长的,不开店,他干嘛?我们家怎么办?他太难了。
正月还没满,我弟的电话来了,我弟媳的话觉得开出租挣得多,我弟听他媳妇的话前一年辞了职跑起了出租车。我弟说胃不好,在医院,钱不够。我问在哪里我送来。我弟说给他五百,他自己过来取。隔了两天,又不够了,我跟他讲只有三百,我弟说,三百也行。
我弟这样一次次的问我要钱,我到几年以后才知道,那都是他赌博输了,没办法和我弟媳交差,就找借口来我这里骗的。最后一回是星期天,他打电话说送客人去山里,路上撞死了一条狗要赔钱,我赶紧给他拿钱。没过两天,子炎的一个也开出租的朋友过来,说起前两天和我弟在一起玩牌九,我弟手气不好,输了精光。我很诧异,我说我弟说送客人,路上还撞死了一条狗;朋友哈哈大笑,说他们几个说好去玩牌九的,空车去的。我这才知道。我很生气,警告我弟,以后不要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
开学后,汤校长也会到我们办公室来了解一些工作,临走的时候总会拍拍我的肩膀,我不太习惯。子炎并不是天天回家,他说要去送货订货回不来。
星期五下班前,学校里来了个不速之客——瑜的母亲,她是来找我的。
瑜妈大约四五十的样子,小个子,苗条但不丰满,五官清秀,眼睛很大,但是没精神,眼神有点散,脸色有点憔悴。她的来访我很意外。瑜妈说,她是听她女儿说起过,找人问了才找到了我们学校。她说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聊一会。我带她到音乐教室问她有什么事吗?她问我:你不知道吗?我警惕的望着她。
瑜妈叹口气说:“我估计你也是不知道的。你老公是有家庭有孩子的,还比我女儿大了九岁。现在她怀孕了,我女儿为了你老公,和她男朋友分手了,你说怎么办?”
“你说什么?”我无比震惊。
“我女儿的店开的好好的,跑去帮你老公,你知道吗?”瑜妈低低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还有无奈。
我想说话,但是张不开口发不出声音,我费力的咽了一口唾沫。
“孤男寡女的,我也不说是不是你老公友谊勾引骗我女儿,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
我忍住眼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又没有弄错,会不会弄错了?我不知道。”
“我来找你,你说会错吗?”看着瑜妈悲愤交加的眼神,我又羞又不知所措,好像有一把刀在我脸上一刀一刀的割,我感觉伤口流出来的不是血,是泪。
我扭过头去,低声问:“你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来找我?”
“我们也是没办法,我们管住我女儿,你管住你老公。”
她后来还说了很多,但我脑袋里乱哄哄的,吵吵闹闹的,没记住。
我给子炎打了传呼,他没回电,晚上也没回。
我一晚上无法入睡。过往的点点滴滴清清楚楚,历历在目。那么多的苦都熬过来了,为什么会这样?我一直以为,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背叛了爱情、背叛了婚姻核誓言,子炎不会。我凭什么这么自信?我有哪点值得他绝不背叛吗?那么是为了钱?瑜的家庭肯定比我的母家好,但是子炎会因为这个忘记了我们风风雨雨十年吗?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第二天我带着孩子去新陶镇上他的店里。店里子炎不在,瑜在。我感觉热血直往脑门冲。我看看儿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瑜,你母亲昨天来找过我。”
瑜愣愣的看看我们母子:“我知道。”
我觉得心头的火开始蹿。我努力压制住:“他有老婆,这是他儿子。”
瑜站了起来,不耐烦地说:“那又怎样?你应该和他去说,不要来找我!”说完直接走了出去。
快中午的时候,子炎才出现。他直接关了店门说回家吧。
路上,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子炎没有回答。我眼泪流下来,儿子的小手来擦:“妈妈哭哭,妈妈羞羞,妈妈不哭。”子炎看看儿子,摸了一下孩子的脑袋,继续开车。
回到家,我哭着问子炎为什么,子炎抱起儿子说,别当着孩子的面这样。我心里问:你在乎儿子吗?那你为什么还这样做?
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我回想以前书上看到的男人出轨女人是怎么做到,好像第一就是不能大吵大闹。我想我必须静下来,我问自己愿不愿意失去他。我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非常混乱糟糕,眼泪流下来。
子炎说,瑜的孩子不是他的,是他前男友的。他让我相信这一点。我说好吧。他又告诉我,他只是感动,在他艰难的时候,瑜没有选择她的男友,而是帮助落魄的他,给他信心;他被她义无反顾的真情深深打动了,也被吸引了,他觉得自己不能辜负这样的患难之交。他说除了爱瑜,他无以回报,也无路可走。他说他情非得已,他也不愿意伤害到我们母子。
孩子入睡了,子炎关上了卧室的灯。我知道我们都睡不着。我拉了一下他的手,他没动,问我:“我这样了,你还要我吗?”我忍着眼泪,把手放在他的手掌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我说我们还是跟他去店里。子炎看看我们,没说什么。我想,我得去找我婆婆——子炎生母。如果还有谁是子炎在乎的,那这个人应该就是子炎生母。
婆婆是个安安静静的女人,她总是温和地笑笑,聊天的时候,她大多是在倾听。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简单地和婆婆说:“瑜的妈妈已经找到我们学校,孩子那么小,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婆婆哆嗦着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气,看着天空,好半天又吸了一口,半天,叹了一口气。
婆婆送我出来,她走到子炎的店门口,她走得很慢很慢,然后静静地立着。瑜正从外面走来,看了看婆婆,径直从婆婆身边走过,对着在整理商品的子炎说:“哎,你干嘛?我们俩的事,我们自己决定,他们来干嘛?”
子炎让她先回去,她倔强的不理睬;子炎指指柜台玻璃:“等会儿你爸又要赶过来了。你放心吧,先回去。”玻璃上有两三道深深的裂纹,听说是瑜的父亲砸的。瑜离开的时候,还是没看一眼子炎母亲。子炎在后面直直地看着她的背影。
婆婆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子炎一眼,默默地转身,轻轻地走了。子炎想去搀扶,最后还是站着没动。我看着他眼睛,我估计他心里的天平在动摇——瑜可以骂我无视我,但是不能无视子炎生母,那是子炎的底线。
我不知子炎后来是怎么和瑜谈的,但是瑜去做了人流,子炎给了一笔钱,有没有去陪护,我没问。子炎说是我们对不起人家小姑娘,让她名声受损。他还说,别把瑜看成社会上的那些女人,在他无钱无权无地位,落魄时候,人家小姑娘不离不弃。这份情谊他辜负了,只能来生回报。他是个有情义的人,他要我相信他。
我相信。
接着店就关了,他变现了多少我不知道,反正没有一文钱拿回来。处理完一切,他故作轻松地对我摊了摊手:“好了,关门大吉。”
子炎真正失业了。
度过了前几天的轻松后,我明显感受到子炎的焦急不安。他不想当煮夫,他也不是当煮夫的人。接下来他就出去找工作,每天天刚亮,他就出发,天黑了,还没到家。我只能把钱悄悄地都放在抽屉里。
不久,子炎找到了一份工作,他去给一个企业开车当司机。有一次他还把单位的车开回家。那是一辆白色依维柯,看他很得意的样子,我很高兴,总算过了一个难关了。
子炎早出晚归,认真工作了差不多二十天,那天晚上他回来得特别迟,差不多十点才到家。
他风尘仆仆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感觉到一丝异样。第二天早上他才告诉我,他出了车祸,车子剐蹭了。我问他人有没有受伤,他说人没事,车送到修理厂了。我问他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他怕影响到我们睡眠。
他说他没脸再去公司了,20天的工资就算他赔给公司的。我心里害怕,万一20天工资不够赔怎么办?
我好几天提心吊胆,所幸后来没有人上门追债。那时我压根不知道还有保险理赔这么一说。
子炎又失业了。在家里的那几天,我不知道他的中午饭怎么解决,但晚饭基本是子炎做的。其实他做的菜比我做的好吃,但是家里有一种黑云压境的窒息,我不敢多说话,子炎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终于有一天他告诉我去老家给一个私营企业开车,老板是同村的。有事做就好。男人不同于女人,没事做在家里待着,那是对男人的煎熬。
开车送货时间没个准,老板随叫随到。那时传呼机已经不那么吃香了,手机已经从大哥大向正常款式发展,只是价格还很贵,而且买手机还得有持机证才能开通。为了让他能及时回复老板,也为了我能找到他,我们一咬牙,商量着怎么也得给他买上一台。再说就算不为工作,他的小兄弟庄校长早用上了诺基亚了。为了攒钱,我弟来要钱,不管他用什么理由都不给,甚至有一次他和弟媳一起过来,我也是铁公鸡一毛没拔,就从那次后,我弟媳再也没有和我来往过。
那天晚上下着雨,天已经黑透,子炎还没有回来。我正给孩子洗脚,子炎的电话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的车翻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怎么办?首先得找到人,把人接回来,其他的以后再说。对门是修理厂的老板,万般无奈的我只好敲开他家的门。夫妻俩很热心,丈夫骑车去从厂里开了一辆旧车,带上我们母子沿路找过去。开出四十分钟后,终于在一处渺无人烟的急转弯路口,借着车灯我看到路基下三四米的田地里,有一辆侧翻的车。我叫起来:“这里停一下。”
跳下车,四周一片寂静一片黑暗。我对着路基下的小货车大声喊起来:“子炎,子炎,你在吗?”
邻居也帮我喊。这时,路的另一边传来子炎的声音:“我在这里。”
我回过头,跑过去,邻居的手电也照过来了,在微弱的光圈里,我看到了一身泥泞子炎坐在路边,他的手臂和腿上都是血,身体上的伤还看不出。估计他从三四米落差的路边泥地爬上来,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
邻居递给子炎一支烟,打火机映出他脸上的落寞。他拼命抽烟,我想他大概是想缓解紧张和身体疼痛。借着手电和车灯,我看了眼侧翻在路基下的小货车,那么高的落差,看着就害怕。
子炎不肯去医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心疼钱。邻居就把我们送到家,一路上我听子炎和邻居聊着车祸经过,子炎说晚饭他没喝什么酒,因为下雨,车速也不快,车到这里,看到前面有个人影,就打方向避让,没想到就打滑了,没刹住。邻居问那个避让的人呢?子炎说:“奇就奇在这里,车一头掉下去,直到我爬上来,我前前后后就没看到一个活人啊。”
邻居说:“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会有人呢?最近的农民也住在离这里三里外呢?你是活见鬼了。”
子炎也说自己活见鬼了。
回到家热水擦洗了一遍,他倒头就睡。半夜他醒来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我以为他哪里痛开灯查看,他说他没事,却问我还记不记得一个星期前的那个傍晚,有一条蛇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楼下,并游到这辆车里,我记得当时子炎怎么也没找到这条蛇,就放弃了;后来这蛇又莫名其妙地从车头上游出来,立刻被一赤膊的吃夜老酒的陌生男子一把逮住,直接扒了皮走了。子炎说他开车回来,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栽倒路下面去了。
我听得有些毛骨悚然。好在人没事。
只是这份工作又干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