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相亲 ...
-
她到底造了什么孽,都到这儿了还是得去相亲?!
昨晚她忐忑不安,辗转难眠,思来想去觉得这事不大对劲。
虽说孙琬已经十五了,在这儿确实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但她病刚好就急匆匆安排相亲,还是跟这样一个地方商贾人家,虽说孙家无甚根基,但孙同远好歹是个朝廷命官,着实是门不当户不对,张荣真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这就是对孙琬的最终判决,赶紧嫁出去?
周黎只觉那张家简直就像龙潭虎穴,去了准得遭殃,偏偏她还毫无办法。焦虑到后半夜,头脑发昏才堪堪睡下,没过多久就被薅起来梳妆打扮,厚重的脂粉掩盖了她难看的脸色,却遮不住她浑身散发的颓气,以至于吃饭时张容真一见她就皱眉:“怎么这么没精神?”
“昨夜没睡好。”
“快给琬儿煮碗浓茶来,今日你表姨母也在,可得给我打起精神。”
“啊?”
“你表姨母多年未回家探亲,此次正好过来看看儿子。”张容真笑着看她小口喝茶,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她上次见你已是十年前的事了,想必都认不出你了。”
她挤出一丝笑容:“是啊。”
“你外祖母不知你失忆之事,你也别同他人提起,莫让家人担心。”
“女儿晓得。”
“好了,快些吃吧,你爹和你哥还等着呢。”
任由周黎心里再怎么不情不愿,也还是出了那大宅门,上了马车前她拉住孙牧谦,小声问他:“你见过表姨母的儿子吗?”
“表姨母的儿子…你是说董七郎吗?”
“七郎?娘不是说她家是独子吗?”
“据我所知,确是独子。”
周黎脑筋一转,无语道:“上头还有六个姐姐?”
“正是。”
她就知道,这年代怎么会有独生子,果然这个“独子”是唯一的儿子的意思。她一时难以控制住表情,皱眉撇嘴,难掩厌恶之情。
正打算再继续问点什么,就听见孙同远在车里中气十足地冲她们喊了声:“聊什么呢,快上车。”
孙牧谦一溜烟就跑了,她也紧随其后上了马车。
车内宽大,除了容下她们四人,还有些大盒小盒的年礼占据了不少空间,她坐在右侧,为了让她支楞起来,张容真还让人把帷幔卷了起来,说是让她冻一冻就能醒了。
今日的寒风格外刺骨,她没能在路上趁机看看街道景色,反而被冻得一激灵,她强行定了定心神,回想起从采薇那儿得知的张家亲戚情况。
张家老爷子共有八个孩子,活到现在的却只有五人,两女三男。长女嫁给老伯爵做了侧室,幺女张容真则嫁了备受老爷子赏识的穷小子孙同远。张家的儿子们虽无一不被寄予了走上仕途的厚望,可最争气的六子也不过是个举人,领了个地方官职,剩下嫡出的次子和三子在老爷子病逝后接手了家族生意。
张家虽是出了名的富,却富而不贵,哪怕家主曾得天子召见,也还是改变不了令人唾弃的商户出身,要知道在先帝年间,商人是连科举都不得参加的。恐怕她这外祖父一生奋斗的目标就是终结张家世代从商的命运,无所不用其极地向权力阶层渗透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都快被抖得睡着了,马车才终于停下了。张宅的大门看着挺窄,不太引人注意,走进去却豁然开朗,全然是另一番景象。
若说孙宅是四四方方的房檐围出的一片院落,那张宅便是在望不尽的园林中四处散落的庭院。
从长廊中望去,高低错落的池水环抱着花草丛生的假山,竹林之间楼台亭阁隐现,周黎还看见有一两只仙鹤悠闲路过,她眨了眨眼,心想张家果然比她想象中还要富得多啊。
她们一到便直奔正厅去给外祖母请安,周黎迅速扫了一眼,外祖母端坐上首,右边坐了两名蓄了长须的中年男子,应是她的二舅舅和三舅舅,左边则是两位妇人,皆高髻长眉珠围翠绕,便是大姨母和表姨母了。
周黎跟着孙牧谦给在座的长辈都问了声好,随后跪下给外祖母拜年,竟还得了个荷包,她偷偷摸了一下,应该是些元宝,吉祥话说得更起劲了,外祖母听得舒心,笑笑招她二人近前,关心几句后便说,“小辈儿们都在春澜堂,你们兄妹二人也去吧。”
拜谢后,她跟着孙牧谦在游廊上七拐八绕,见无人跟着,便开口道:“你待会儿可得帮我认人。”
“你真忘了?”
“自然是忘了。”
兄妹俩无言对视了一会儿,孙牧谦斟酌一番才道:“你和她们平日里虽说没什么往来,却也是年年都见,多聊上几句难免不会暴露你失忆之事…不如我带你去娘的院里避一避,就说你来时吹了风身子不适,如何?”
周黎大喜,与陌生人交际本就十分耗费她的能量,今日还有相亲一事如大山般占据了她大部分的神思,能偷懒休息简直是瞌睡遇上枕头,求之不得。
正想答应下来,想到晚上还得一起吃饭,她又问:“避得了一时,晚饭席上又当如何?”
“有阿娘在,她自会帮你。”
因熬夜而滞涩的大脑差点又要放弃抵抗,就在好字快要脱口而出时,她才想起此行最重要的事:“董七郎在不在春澜堂?”
“应是在的。”孙牧谦见她又问起此人,隐约察觉到什么,直接问道,“你今日怎么总是问起他?”
“娘有意将我许给他。”她特意这么说,就想看看这哥的反应。
“什么?他家不是在汴州?”孙牧谦闻言皱起了眉,有些不敢置信道,“怎么会?门第也低了些,你莫不是误会了?”
见他有些接受不了的样子,周黎就放心了,看来不是她一个人觉得这事儿离谱。
“是不是误会,我去会会他便知,你先领我认人,我自去同他说话,若有我应付不来的时候,你再来替我解围。”
不知孙琬是不是从前便这样虎,孙牧谦琢磨了会就答应了,俩人继续向春澜堂走去。
“二舅母和三舅母今日应也是带着儿女回了各自娘家,留在张家的便有二舅舅家庶出的三郎、五娘和七娘,还有三舅舅家的大娘,大姨母只有一个女儿裴四娘,再就是董七郎了。”
周黎听得颇为头疼,一下子接受了这么些亲戚关系有点理不过来,停下步子在脑子里画思维导图,按着额角说:“你等我理会儿。”
孙牧谦本兀自向前走着,闻声顿足,回头见她接收困难,不禁笑了一声:“等会儿我带着你一个一个打声招呼,你记脸便是。”
他耐心等了片刻,见她跟了上来,便继续带路了。
路过一月洞门,经碎石小径,几棵大树上不见片叶,枯枝挂雪,一片萧索。庭中几丛矮松围绕一汪池水,尽头便是临水而建的春澜堂,许是今日阴云密布,此处又光照不佳,午后便点上了烛火,长窗内透出暖黄的光晕,一楼延展出的露台烧着炭火,有两人身披白绒大氅正坐在那儿下着棋。
孙牧谦附身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对弈的二人,右边是二舅舅家的三郎,左边便是董七郎。”
她定睛望去,见那董七郎身形散漫地倚在凭几之上,手握黑子轻点眉头,似在为何处落子而苦恼。
这距离着实也看不出什么,她拉了拉孙牧谦袖口,问他:“你可跟他下过棋?”
“下过几局。”
“什么水平?”
“火候不足,可谓平庸。”
周黎这下心里有底了,她是会下围棋的,虽说技艺不精,却不至于下个几步就露怯。
“正好,我去与他手谈一局。”她看那露台比房屋宽上几寸,两侧皆修有通往岸边的木道,“走吧哥哥,我们直接上那儿,你将三郎拉走,别离我太远。”
孙牧谦显然同意了她的方案,直接大手一挥冲那边喊道:“三郎、七郎!”
两人闻声一惊,扭头看向她们,张三郎面露微笑,热情地招呼她俩过去。
待她们走进,两人都站了起来,双方拱手行礼,只听张三郎道:“大郎、二娘。”
还不等他向不认得她们的董七郎介绍,孙牧谦就拉过他,边拉开屋门边说:“我在丰乐楼看到一首好诗,正想与你说说。”
“我这棋还没下完呢。”
“让二娘替你下吧。”
孙牧谦将人拉进屋里后就站在了轻掩的门边,周黎笑了笑,这大哥真上道。
她回头向董七郎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径直坐到了他对面的位置上。
棋局被这兄妹俩的到来突然打断,董七郎也就楞了会儿便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她近看才发现眼前这少年五官清秀,稚气未脱,看着不超过十五,一想到这便是自己的相亲对象,她感觉就像在犯罪。
“董郎?”
“正是在下,娘子是?”
“我姓孙,在家行二。”
闻言他挑眉看向她,讶异地打量了她片刻,又勾了勾唇角,笑中有一丝玩味:“都说孙家表妹眸清似水,俏丽可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这油腻的表情配上变声期的公鸭嗓实在违和,周黎既想笑又想揍他一顿,她不愿搭理他这番对她外貌的评价,淡淡道:“这盘棋黑子败局已定,重开吧。”
董七郎笑容僵住了,尴尬的神情仅存在了一瞬,便有如露水般融化在他脸上,他低头收起了自己的黑子,言语间仍带笑意:“悉听尊便。”
两人起手星位,一时间黑白交错,于方圆之中攻城略地。
周黎欣赏直线攻杀大开大合型的选手,自己下起棋来也是进攻性极强,捞够实地便冲到黑子里一顿乱搅。
“不知董郎年方几何?”
“虚岁十六。”
“可曾婚配?”
“尚未婚配。”
“纳妾也算,私生子有没有?”
“不曾有。”董七郎顿了顿,眼神从棋盘移到她身上,“也不会有。”
“是吗?”周黎被他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得浑身不适,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继续问道,“为何上京?”
“为拜谒名师,求学问道。”
“你想考取功名?”
“正是,天下读书人无一不梦想着如令尊当年那般,春风得意,名动京城。”
“仅是为此?”
“得以见识京城繁华也不虚此行。”
“京城比之汴州如何?”
“京城乃万都之都,汴州自是比不得的。”
“既然如此,可还有回乡的打算?”
“回与不回…还得听从父母之命。”
她试图从董七郎脸上捕捉到一丝身不由己的苦涩,却是一无所获。
一盏茶的功夫,棋盘之上,黑子节节退败,董七郎这棋让得明显,殷勤得过于拙略,见她不再落子,便也将手中黑子放进瓮中,拱手道:“二娘棋风刚劲,性格爽朗,在下甘拜下风。”
他不是她的盟友。
周黎叹了口气,点头致意道:“董郎过谦了。”
正想起身离开露台,就见孙牧谦一把地将门推开,门后站满了人,一个二个一对上她的眼神都假装很忙的样子,竟全在偷听!
周黎急中生智,觉得此刻是个借故遁走的绝佳时机,趁大家还尴尬着,她连忙起身行礼,垂着眼冲门里一通叫道:“大娘、四娘、五娘、七娘,好久不见,光顾着下棋了,还没跟你们打声招呼,姐妹们莫怪。”
她跟孙牧谦对了个眼神,也不等她们接话,紧接着继续说道:“可惜啊,我本想着今日能多和姐妹们玩会儿,可我在这外边吹了阵风又有些头晕了…”
“你还是去歇着吧,若病情反复就麻烦了,阿娘的院里清净,我送你过去。”孙牧谦当即领会了她的意思,大步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领着她便走,还不忘回头说,“等我回来啊。”
他把她带到一处幽静雅致的院落,叮嘱了院里的丫鬟几句便离开了。
院里有好几间房,丫鬟说西边那间是她的,她进去一看,发现床榻边有张婴儿床,这才突然意识到,在孙同远考上功名之前,她们一家应是住在张家的。
房间一看就常有人清扫,十分干净,她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醒来时房中无人,天光昏暗不知时辰,她打算去找人问问有没有吃的,却在路过廊下一处窗户时听见了张容真的声音,于是脚步一停退回转角处想着偷听几句。
“表姐不必言谢,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要互相帮扶。”
“礼数还是要的,我方才瞧着妹妹的一双儿女属实羡慕,牧谦一表人材,琬儿也是越发出落了,必是家中教养有方,我家那小子是被惯坏了的,还请妹妹多多管教他才是。”
“表姐哪里的话,我看知衡也是知书识礼的孩子,何来管教一说。”
“妹妹不知,董家老爷子走之前将家主之位传给了我们这房,我就知衡一个儿子,家里难免宠着他些,许他独自来京城,也是想让他磨练磨练,能考上功名自然是好,再不济也能懂些为人处事之道,毕竟将来回了汴州,家业可是要交到他手里的。”
听起来另一个说话的应当就是表姨母了。
“原来如此,那可得恭喜表姐了。”
“哎,我也算是熬出头了,我们两家要真能结成亲家,就更圆满了。”
“说起此事,不知两人见过没有,我去看看她,若是彼此中意,此事便定了。”
周黎一听到这话,连忙蹑手蹑脚地退开,转身回了房间,躺床上琢磨起这事儿来。
果然是这样,竟真想让她嫁去汴州。
先不说董知衡就是个小屁孩,这个董家明摆着是个不生儿不罢休的家庭,嫁过去还得了。从前她爸妈再怎么催婚,她都没屈服,只因她有拒绝婚姻的自由,可在这儿她没有,就怕此番到这张家来,与其说是相亲,不如说是走走过场,没人会真正在乎她的意见。
不管是张容真还是表姨母,显然都是乐于促成此事的,董七郎对此也毫不抗拒,只有孙牧谦似乎有些疑议,不过他也说了不算,也不知孙同远是什么态度…
正想得入神,大脑突然捕捉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有人进来了。她心里发慌,睁眼一看,果然是张容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