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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除夕 ...

  •   孙同远今日难得没有应酬,放值后便骑马回家换下了官服,同妻小共进晚膳。

      饭后先是留长子聊了些朝堂之事,好让他懂得把握时事风向,勉励几句后,便让他回去温书了。

      再考了考幼子的功课,没想到四郎进了书院反而愈发懈怠,本就天资平平,还不懂得以勤补拙,被他大骂一顿,哭着挨了打。汪姨娘闻风就来下跪求情,领回去擦药了。

      房中剩下夫妻二人,张容真见他气得不轻,倒了杯凉茶给他,不忘拱火道:“谁叫你让姨娘养着他,越教越傻。”

      “改日我一起教训。”

      张容真熟悉这敷衍的语气,冷笑了一声。

      “琬儿还未康复吗?怎么不见她出来吃饭?”

      “快好了,还有些咳嗽,大郎春闱在即,怕传了病气便让她自己吃了。”

      孙同远点点头,又问起长女失忆一事,“当真不记得了?”

      “难说,我这段日子去瞧琬儿,她好似是真的不记得许多事了,习惯也不同了,虽说不哭不闹,却郁郁寡欢,不知在想什么。”张容真提起这事就愁容满面,见丈夫也皱眉,又说,“今日她跟我说想出门逛逛,我没答应,多关关她,磨磨性子,不能再像从前似的四处疯玩。”

      “也好,不管是真是假,只要别再出事就行。”

      外头已入夜,烛火昏黄摇晃,本该休息的时刻,夫妻俩愁完儿子愁女儿,深感疲惫,一同叹了口气。

      “还好及时找到了琬儿,没酿成大错,再关她一段时日,没忘也该忘了。”

      “我还是觉得不妥,”孙同远在脑子里将这事细细过了一遍,越发头疼,“…不如让琬儿早日嫁了吧,她也到年纪了。”

      张容真意外地看向他问:“出什么事了?”

      关于琬儿的婚事,孙同远对外的态度一向是宁缺毋滥,可她心里知道其实不过是待价而沽,她让媒人打听过多少适合琬儿的青年才俊都没入他的眼,方才那话实属反常。

      “最近朝中暗流涌动,我家行事需谨慎再谨慎,绝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入旁人之手。”

      见丈夫神色严肃,张容真心中也隐隐不安起来。

      琬儿与人私奔都不过是教女无方的小事,若是让人顺藤摸瓜查出给执玉馆老板的封口费,以此为由来查孙家的账,那可就麻烦了。

      如此想来,打发了那厮之后没能确保他离开京城,若他哪天又出现招惹琬儿,再闹上一番,也不知还能否掩盖得住。

      只要婚事一定,两人就此死心,此事便难再起波澜。

      “那得赶紧相看起来了。” 年关将近,家中诸事本就繁忙,张蓉真只觉一阵头疼,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都是你惯出的臭毛病,好好的闺女养得无法无天。”

      “行了,琬儿的事以后都由你做主。”孙同远抓了抓妻子的手,连忙安抚道,“家中琐事千头万绪,真是辛苦你了,初二回你母家时我备上份大礼可好?”

      张容真甩开他的手,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起身走向了卧房。

      孙同远从善如流地向另一边的书房走去,他们二人不常睡在一起,他从前还会常去汪姨娘那儿,如今二郎大了他也很少去了。

      灯火熄灭,大门落锁,孙宅的夜晚静谧如常,冬鸟夜啼之音、窗外的嗖嗖风声还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组成了周黎现在每夜听着入睡的白噪音。

      她偶尔会做梦,梦到自己半梦半醒之间拿起枕边的手机,想要关掉一个叫做古代闺阁入睡氛围声的视频,结果发现自己怎么也关不掉,然后彻底苏醒。

      她躺在床上发呆,想着居然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月余,转眼就到除夕了。

      怎么突然就要面对这一大家子人了,还要一起熬夜,不得尴尬死。

      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周黎还是在脑子里默默复习起了孙家所有人的信息,准备一些可能出现的对话,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要去面试了。

      就在她头脑风暴之际,采薇和采莲则把她从床上捞了起来,专心替她梳发上妆,势必要让娘子在过年时闪亮登场,一扫病气,重新成为孙家团宠。

      忙活了好一阵,周黎终于身着藤黄与朱红相间的团花襦裙,双垂髻上插着金镶宝石的珠钗花钿,顶着腮红过量的桃花妆,踏出了房门。

      出门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三娘,一袭青衣,发间簪花,玉镯银环,柳眉朱唇,清雅又不失活泼,简直就是春天精灵,再看自己,主打的就是一个喜庆。

      她俩今日初照面,和和气气地互夸了一通,再道了声新年好,便结伴前去请安了。

      刚进游廊,就见大娘子身边的秋芸在正房门前候着,一看见她俩便疾走过来说道:“娘子们可来了,快步些,就等你俩了。”

      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孙宅的庭院,周黎就被拉着小跑了两步,直接进了正堂。

      孙宅的正堂摆设中规中矩,迎门壁上挂四幅字画,翘头案中轴放一紫檀砚屏,两边各一只白瓷梅瓶,案前一张方桌上一壶两杯,两边的太师椅上坐着孙同远与张蓉真夫妻二人,见她们姐俩一同跪下拜年,笑呵呵地应了。

      堂中两侧各有一桌两椅相对,右边坐的是一青年男子,身着杏色交领长衫,头戴玉簪,那双丹凤眼一看就是孙琬亲哥孙牧谦。坐在他旁边的小男孩,穿莲花纹圆领袍,头顶两角,还梳着两股长生辫,应该就是孙家的小儿子孙益谦了。

      她俩一拜完,一家子就移步去偏厅吃饭了,圆桌上各式菜肴摆得满满当当,十分丰盛。

      周黎不敢先动,怕有什么不懂的规矩,观察了一会才跟着夹了点平常就吃着的菜。

      张容真见她吃得少,以为她胃口不好,把菜都夹了一遍给她,“怎么吃那么少,多吃点。”

      她早就饿了,一看碗里堆起的小山总算安心,大口吃了起来。等她把碗里的食物都消灭,抬头一看,众人都已经放下筷子。

      坐在她身旁的孙牧谦见状,盛了碗汤递给她:“妹妹身体如何了?”

      “已无大碍。”她笑着回答,想着虽不知两人相处模式,但念在她病中对方还记得送她东西,笑笑总没错。

      “那就好。”

      周黎对这位大哥的初印象还不错,疏眉朗目,文质彬彬,可谓人如其名,是个卑以自牧的谦谦君子。

      “琬姐姐,听说你失忆了?那你还记得我吗?”稚嫩的童声来自圆头圆脑的孙益谦,看着憨厚可爱,没想到一开口便是这种刁钻问题。

      她忍不住逗他,“不记得,你是谁啊?”

      “真不记得了?我是你弟弟孙益谦啊!”男孩见她摇头急了,手舞足蹈起来,“小时候我俩一起爬树摘桃,你和珂姐姐教我打马吊,下学后还带我跟女塾的姐姐们一起逛街吃茶,还有…”

      周黎本来听得挺乐的,直到听孙益谦提到女塾这个词,她突然愣了一下。

      孙琬书架上的那几本全是涂鸦的内训女诫还有打满草稿的九章算术原来是教科书,她以前是有去上学的,而且似乎还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窗。

      孙益谦还想继续细数姐弟俩的快乐日常以唤起她的回忆,却被旁边的珂姐姐踢了一脚,他这才看见爹的脸色不太好,他吓得一激灵,连忙改口道:“还…还送我不少诗集字帖,日日督促我学习…”

      “妹妹你就别逗他了。”孙大郎看着弟弟这傻样笑出了声,转头又求情道,“弟妹们年纪小,贪玩一些也正常,爹就别责怪他们了。”

      孙同远本也不打算在除夕教训孩子,摆了摆手说:“过去之事就不追究了,吃好了就各自忙去吧。”

      说忙,其实也没什么事。

      两兄弟负责插桃枝,因为孙宅院里没种桃树,所以每年都得去附近玄峰观的桃林里剪新鲜的桃枝,插在门前,辟邪驱鬼。

      偏厅的圆桌收拾干净后,被用作了剪红纸的工作台。本以为会是孙家女眷的集体活动,结果只有她、大娘子和丫鬟们。

      她能感觉到张容真不喜欢那对母女,对孙益谦也不见有多热忱,周黎虽从没在她口中听到任何轻蔑之言,但排斥和冷漠就能说明一切。

      当下那一刻,周黎有些同情她,也许在这个家里,只有孙琬和孙牧谦才被视作她的亲人,可她面前的人却已经不是孙琬了。

      她剪了几个春字,便怏怏道自己大病初愈太累了,张荣真怕她守夜熬不住,便让她午睡去了。

      等她醒来已经快到了吃饭的时辰,一家人互道新年祝福,和和乐乐地饱餐了一顿。

      天黑之后,整个孙宅的烛火都被点亮,屋子里灯火通明,庭院中也生起了篝火,破旧的衣物木具皆成了燃料,被扔进火中以迎新岁。

      孙家人打牌的打牌,下棋的下棋,周黎在各个桌上流窜,嘴里小吃不停,看得津津有味。

      和她一样没上桌的还有孙益谦,他偷偷靠过来对她耳语:“要不要去燃爆仗?”

      周黎眼睛一亮,直接回道:“走。”

      大安此时显然还没有发展出烟花,甚至连鞭炮也少见,此时孙益谦手上的是一节竹竿。

      他把那节竹筒伸进篝火里,没过一会竹节接连炸裂出火花,爆出噼啪响声。周黎也跃跃欲试,从孙益谦手里抢走一支玩了起来。

      她俩一连爆了好几根竹竿,耳朵都快被震麻了,孙小弟突然大喊:“还有个稀罕玩意儿,想玩吗?”

      她不假思索点点头,孙益谦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竹筒,兴奋道:“这是我今日在玄峰观买的,那个师傅说这叫火炮,点燃外面的引线,竹筒就会爆炸!”

      周黎正想说点来试试,那竹筒就被突然出现的孙牧谦没收了。

      “这么危险的东西,不许玩。”他严肃地叮嘱她们,又揪了揪小弟的耳朵,“哪里来的?”

      孙益谦捂着耳朵:“在观里买的。”

      “下次非得把你盯牢了。”尽管看她一脸很想玩的样子,大哥也毫不动摇,扭头就走了。

      俩人灰溜溜地在院里又燃了两根爆竹,新鲜劲一过,顿觉寒风刺骨,赶紧回堂屋里缩着了。

      子时一到,钟鸣鼓起,新的一年正式来临,她学着孙牧谦向父母行礼,学了几句吉祥话。下半夜她困得不行,过得恍恍惚惚,等到天终于发白,大家各自回屋,一倒头就睡了。

      大年初一,张容真早早地去庙里烧香了。

      京中寺庙林立,过节时更是香火旺盛,还有庙会可逛,昨晚就求着她娘说想要跟着去,却被残忍地拒绝了,只好如往常一样在家里宅着。

      本以为今天也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结果午后时分,她正在院里散步消食,采莲过来说,大娘子回来了,还给娘子带了好东西。

      周黎想着她兴许是在庙会上看到什么新奇物件,买来安抚被禁足的女儿,结果张容真风风火火走进屋里,秋芸抱着个精致木盒跟在她身后,她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掀开盖子一看,竟是身衣裳。

      她昨日除夕穿的就是腊月里裁的新衣,怎么又给做一身。

      张容真似乎对这身衣服十分满意,叫她赶紧试试:“穿上我看看。”

      她虽不明所以,但也没打算驳了人家的好意,乖乖去屏风后换上了。秋香色襦衫,紫檀色下裙,外面是淡青色花鸟纹锦披袄,不知是什么布料工艺,流光溢彩的,一看就价格不菲。这儿也没有全身镜,她没法知道穿上效的果到底怎样,只感觉这身比孙琬衣柜里的都要素些,尽管都是活泼的配色,饱和度却不高。难道是受今天三娘那身春天精灵的启发?

      她一走出去,秋芸第一个出声:“大娘子眼光果真是好,娘子穿上这身活像仙女下凡啊。”

      这话说得她脚趾抠地,太夸张了吧,不带这样吹捧的。

      她望向采莲,用眼神问她,真的吗?没想到采莲也是一阵夸,搞得她有点当真了。

      张容真在一旁笑着点头,悠悠开口:“咱们琬儿可真美,不知会便宜了哪家的少年郎。”

      听这话音,被催婚多年的周黎心里一咯噔,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根据她的经验,此刻不能搭腔,只笑笑含糊过去兴许能够蒙混过关。

      周黎不知一切都已计划好,混是混不过去的。

      “明日同阿娘一道回门,就穿这身如何?”张容真是笑着说的,像在与她商量,可她愣是听出了不容拒绝的语气。

      总感觉不只是回门那么简单,可她又想不出合理的借口拒绝,于是这屋里便诡异地沉默了一阵,谁都不说话只是看向她。
      最终只好妥协:“好啊,多谢阿娘。”

      张容真见她如此乖顺便说:“琬儿,表姨母你可还记得?”

      “不记得。”

      “无妨,你上次见她时还小,不记得也正常,她是你姑姥姥的女儿,我的表姐,嫁去了汴州董家,她的独子与你年龄相仿,仪表堂堂,正好上京求学,如今借住在家中,你明日去应是能见到的。”

      图穷匕见了…果然是去相亲的,相的还是近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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