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如他（番外）》花猫瓜

14、生命是绵长的呼吸

　　十一年前，程溯死皮赖脸地跟了温云白三天，徐惠找上门时第一件事就是大声呵斥程溯的不懂事。

　　程溯垂着脑袋被他骂了一顿领走了，温云白本想尝试着拦一下，被程溯一句“妈妈”生生止住了动作。

　　算了，他又不是他的谁。

　　温云白眼看着程溯背影沮丧地被女人拎着耳朵带走，神情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地，程溯甩开了她的手，转过来双手抵在嘴边做喇叭状。

　　温云白瞳孔扩大，程溯还穿着他买的哆啦A梦外套，动作在他的眼睛里被无限放大，他几乎能看到程溯鼻尖沁出的薄汗。

　　程溯才被训斥一番，眼睫湿润地耷拉下来，却语气坚定地朝着他喊：

　　“神仙哥哥！”

　　温云白心头倾泻出一种别样的情感，连他之前把姐姐一家赶出门去都不曾有过的感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疯狂生长。

　　“你要记得我哦！”程溯稚嫩的声音回荡在楼道，“我会想你的！”

　　温云白喉间梗塞，不自觉地朝前走了几步。

　　“神仙哥哥，要照顾好画笔哦，等我长大了来找你！”程溯红着鼻子朝他喊，“哥哥，再见……”

　　电梯门稳稳停了下来，徐惠满脸不愉地抓着程溯的胳膊向里走，温云白脚步匆忙地追了上去。

　　“程溯……”

　　电梯门逐渐合上，程溯的脸在视线中缩小。

　　“程溯好好长大……”

　　金属电梯门悄然合上，温云白看到自己模糊不清的脸。

　　他怔怔地看到楼层一层层地向下变化，不清楚自己刚刚说的话他有没有听到……

　　以为是久别重逢，实则是窥视已久。

　　温云白深知自己没有理由带走程溯，什么理由都不是名正言顺的，无论徐惠对他多么不好，他也没有资格。

　　十一年，温云白已经变成了个更加冷血的怪物，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事做过千万遍，可在程溯这边恨不下心。

　　他从未出现在程溯的生活中，只是将自己的心意让程会卿代为转交。

　　节假日的各种礼物，学习上的工具资料，甚至是一日三餐，温云白都有计划到，程会卿也说过程溯很喜欢，但有些不接受，温云白打算等到程溯成年后给他更好的。

　　三中的门禁管理森严，非本校教职工没有人能进得去，他派去监视的人最多能看到学校外面的景象，看不到学校内的事情。

　　就连程溯被程会卿找人欺负，也是他最近才发现的。

　　温云白静静凝视着他，眉宇中沾染着忧伤。

　　他看到程溯消瘦的身形，看到他拘谨的动作，思绪回到十一年前，程溯望着他笑意盈盈的眼神。

　　“温云白。”程溯低垂着眼，手指紧紧攥在旧书包上，骨节泛出青白，“我想回家了。”

　　哪怕再不愿意面对，程溯都必须回去。

　　他是徐慧的责任，是徐慧的希望，程溯是她的儿子，这是他必须做的。

　　温云白静滞了几秒，食指轻轻敲在方向盘上，情绪不明。

　　半晌，像是做出了什么巨大的让步，温云白叹了一声，调头转弯。

　　前半段路，他不明白自己会带着程溯去哪里，总之那是个只有他们两人独处的地方。

　　温云白遵守诺言，记了程溯十一年，从年轻气盛到成熟老练，或许，还会伴随着他的下半生，随着思念带到坟墓里。

　　他对程溯的感情是什么？

　　是大树看到自己的落叶，希望他漫游山谷，又怕他四海为家找不到归路;是孩童手中的风筝，可以翱翔天际，线却要始终攥在他手上。

　　他二十九了，程溯还没满十八，他的小溯还这么年轻稚嫩，温云白只能隔着照片触碰他的脸庞。

　　他放不下。

　　“好，我送你回去。”

　　他不去看后视镜里程溯的眼神，面无表情地开车，驰骋在空旷的街道上。

　　程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不明白自己能说什么。

　　以前的事，大部分他都记不清了，十一年前他的年纪太小，只记得有个漂亮的神仙哥哥好心收留了自己，跟他说了一句，“要好好长大。

　　程溯苦笑。

　　他尽力在好好长大。

　　时隔多年，温云白依旧矜贵优雅，岁月没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反而沉淀去他的情绪波动，显得他离冷冰冰的机器人更进一步。

　　程溯坐立难安，头一次觉得回家的路这么长。

　　他体会到温云白的不悦，抓紧了胸前的安全带。

　　街景急驰而过，程溯瞥见熟悉的景象，即将开进自家的小区。

　　程溯惶恐起来，摁亮手机一看。

　　超过十点了。

　　说不定徐慧已经等在楼下了。

　　程溯慌慌张张地开口，“就在这停吧，我我要下车了……”

　　看他们今晚的交谈，徐慧应该是早就和温云白私下联系过了，不可能不认识他的车。

　　要是逮到他从温云白车上下来，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温云白并不理会，猛踩油门往里开。

　　“神仙哥哥！”程溯着急忙慌，“真的不要进去了……”

　　这话说的似乎有些暧昧，温云白抬眼瞅了他一眼。

　　程溯正乞求地看着他。

　　这眼神与视频中的一模一样，只是一眼，温云白就泄气了。

　　他停了下来。

　　下身却有了抬头的迹象。

　　他面不改色，抽出手机解开锁递给程溯：“微信。”

　　程溯一愣，面上渐渐爬上尴尬的云雾。

　　他缓缓抬起老年机，迟疑道，“嗯……没有……”

　　温云白拧了拧眉，拿过程溯的手机在上面飞快地输入一串数字，倏地，摆放在副驾驶的手机响了。

　　程溯怔怔看着温云白一套存电话的流畅操作，行云流水。

　　“我的电话。”温云白扬了扬手机，没有还给他的意思。

　　程溯抬手想取回手机，不料却被温云白一手抓住两只手腕，力气极重地拉了过去。

　　程溯来不及吃痛，猝不及防地与温云白清冷凛冽的眼睛对视。

　　上挑的眼尾撇去了千万种风情，唯有冰冷的寒气清澈见底，温云白贴近程溯，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

　　程溯下意识闭上眼睛，嗅到温云白愈发浓郁的沉香味。

　　“程溯。”温云白沉声，“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会等你回心转意。”

　　程溯心里一阵慌乱，挣脱他箍住自己的手，抓起手机胡乱地塞进书包夺门而出，温云白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只是静静看着他走远。

　　程溯落荒而逃，踉踉跄跄，一步也没有回头。

　　他的身影在温云白视线中缩成一个极小的点，随后消失不见。

　　温云白捻了捻手指，似乎还残留着程溯的气息。

　　他静坐在驾驶座上，紧闭的车窗隔绝了外界的气息，他呼吸的空气是和程溯相交缠过的味道，恍然间，温云白想起了十一年前，半夜三点中从梦中醒来的场景。

　　小小的程溯非要和他睡在一起，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睡得香甜，借着月光，温云白看到他毫无防备的睡颜，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手背抵住的地方是程溯的胸膛，里面有颗和他一样跳动的心脏。

　　温云白侧过身打量程溯的脸，视线落在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上，他看到程溯蹙了蹙眉心，又很快地舒展开来，也许做的梦还不算太坏。

　　温云白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身体，将他紧紧揉进怀里。

　　生命是绵长的呼吸，是无休止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