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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选坟 ...

  •   院子里的柳树唱完最后一支夜的赞歌,朝阳躲在密密的云层下射出微弱的光芒。
      河岸边的淤泥下面,夜在筑它温暖的巢。

      经流赵家庄的西汉水发源于秦岭一带,是长江支流嘉陵江的一条支流,而它本身,也由无数条支流构成。
      赵禾迈一行人顺着其中一条河道往里走。

      李棉走在前面带路。她穿了一套浅灰色的薄款长袖运动服,头发用根银色的簪子盘了起来,绑面具的绸缎换成墨蓝色的,赵禾迈注意到昨天那条红色的缎带缠在她凝霜雪般的手腕上。

      拒绝蔡籍帮自己背包,赵禾迈背着双肩包跟在李棉后面。

      青龟山是连绵的山群。山和山的缝隙里,是一条条狭长的沟壑。
      休息片刻,她们又顺着其中一条沟壑上山了。

      走过几个村庄,路过几块坟地,穿过几片树林,又走过一片荒野。

      五个小时后,李棉停在一个兽洞前,“啰,就是这里。”

      十三年前,赵禾迈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青龟山。可是,现在的她却想不起这里之前有没有这样一个兽洞。
      兽洞很大,和人齐平,深不见底。

      可是说的不是当年的墓洞?赵禾迈狐疑地看了眼蔡籍。
      “现在需要我说了?”蔡籍问道。
      回应他的,是赵禾迈的一个白眼。

      “我在找当年的墓洞,可是你知道的,山里变化大。而且我一直都怀疑,其实那个墓洞,是一重山的另一个入口。”

      看着众人不解的面庞,蔡籍解释道,“大家都知道,山里面存在异空间,死去的赵家人会指导活着的赵家人,找到一重门的位置。但是,一重活人拜,迈迈你应该还记得吧,奶奶说过,这句话不光是指三家人要跪在地上,接受青龟山的认证,还包含一重门会被人撞见,接受有缘人的跪拜的意思。所以,有理由推测,二十六年前的墓洞,和如今张一阳消失的墓洞,都是一重门的另一种形式。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当年我隔了一天才找到它,张一阳进去之后就断了消息。”

      赵禾迈听见李棉嘟囔了一句,我可不知道这么多。
      “那你没进这个洞?”赵禾迈问她。
      “进去了啊,张一阳先进去的,后面我和蔡籍也进去了,不过走了半天就出来了。他说的那个墓洞我没看见。”
      “那会儿你休息了,我往前探路,一公里开外是扇石门,我推开门,看见了那个墓洞。你没问我,我们就出来了。”蔡籍淡淡地说道。
      “行吧,反正我也不感兴趣。”李棉摊手说道。

      赵禾迈抬头望了眼太阳的方向,旧日燃火,正午时分。如果真如蔡籍所说,那就只能晚上进一重山了。

      “吃个饭休息一下,两点进洞。”
      在五十米开外的一个小山崖下暂时安顿下来,她们简单地吃了个午饭。

      一块浮云停在上空,众人躺在一片荒地上小憩。
      赵禾迈睡不着,躺了一会儿索性起来,走到坡崖下,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两条腿垂在空中。

      “在想什么?”一听就是蔡籍的声音。
      他盘腿坐在赵禾迈右边。
      “在选坟。”赵禾迈说,也不转头,随即又添了一句,“给我选。”

      “选好了吗?”蔡籍问。
      “就那儿吧,风水好。”赵禾迈伸手一指,指向远处对面山上的某地。

      “不想睡在山里吗?”蔡籍又问,“还以为你会想和她睡在一起。”

      “在那儿也是一样。反正赵家在我手里都断了,到时候谁还能送我进山?再说,我进的去吗?”

      白日在天空滑动,寻找一个可以永远停泊的港口。浮云被吹散成缕,混入烟雾,同它们一起沉入青龟山。在那儿,有只名唤永恒的眼睛。

      “那里你也进不去啊,迈迈,就算是荒地,也是人家的地盘。”蔡籍讥笑道,“上次你走后,我爸就把所有人都遣散了。赵家真的散了,你找谁给你又买地又挖坟又抬棺呢?”

      赵禾迈皱眉,“那些本来就不是赵家的人,你我不是,蔡叔也不是。散了也好,出去打工都比守在这里好。而且蔡籍,你要明白,我不是废人,我会安排好我的后事,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毕竟,也不会麻烦你替我处理。”

      她自己有所筹谋,已经在差人打听了。山上的地本来就不贵,何况是荒地。而且,她要的也不多,能埋个人就好了。其他的,还可以留给本家。她可以趁早挖坟,自己挖的躺着也自在,如果她躺在里面还有意识的话。

      午夜是属于鬼魂的狂欢,在她出来晒月亮的时候,刚好可以对上,奶奶入山时,一重门打开的位置。

      山里很静,只有山风扇动翅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蔡籍走了。

      赵禾迈就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小腿悬在半空中,被风拉扯着,她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

      “舒服吗?”这次是李棉。
      赵禾迈眼睛都没动一下,“还行。”
      “比睡在地下要舒服吧。”

      赵禾迈有些气恼,她不过是想提前给自己准备个地方,怎么一个两个都要讽刺她一下。
      杂草扎到脖子,她坐了起来,“人都死了,无所谓舒不舒服。”

      “无所谓的话,当初为什么要离开?现在又为什么要回来?”李棉坐在她的左边,两条细长的小腿垂在空中。

      “离开是去上学上班,上次回来是送我奶奶进山,这次是你男朋友失踪,人命关天。”赵禾迈气愤的咆哮,“我们不熟,别随便打听我的事,别以为你很了解我,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一只手抓住她,赵禾迈安静下来。
      李棉挪近了一点,气息喷到她的耳边,“那么,要怎样才算熟?”
      李棉身上的幽香将她包裹,赵禾迈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李棉退了回去,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随便打听,我是很认真的。像你说的,我确实不太了解你,所以,我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没想到惹你生气,但是对不起,让你不高兴了,以后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为什么呢,赵禾迈想,为什么要道歉,我在无理取闹看不出来吗?于是,她吞吞吐吐地说,“其实,你想知道什么的话,都可以直接来问我。”
      “真的?”李棉惊喜地问。
      “嗯。”赵禾迈点了点头。

      “那么,谁和你是一类人?”李棉认真地问,“或者,你是怎样一类人?”

      灰尘和气味在空气里漂浮,它们都会被时间一点一点地消溶。

      “没有谁能和我是同一类,你们人类太麻烦了。”

      “我们人类?那你是什么?”

      “我是天上飘荡的云,是鸟落下的羽毛,是旷野自由的风。”赵禾迈大声喊道。

      “那还好,这些都是我喜欢的。”赵禾迈听见身边的一个声音在轻轻地说。

      风带走草结的种子。滋养过这片草地的雨水,若干年后,又会在另一个地方落下。所有的离开,都会以另一种方式重逢。

      赵禾迈躺在李棉腿上。
      说不清是李棉的引诱,还是她自己的主动,反正事实是,此刻的她确实躺在李棉有力的大腿上。

      李棉半搂着赵禾迈,一只手垂在她面前,看着远处的天空,缓缓地说,“云的话,抬头我就能看见,如果有水,低头我也能看见。羽毛的话,掉落的时候你要记得通知我,或者我就看着你掉落,你可以随意的飘,只是最后要落进我的手心,不要掉到其他地方,可能会被弄脏。至于风,我在我家窗台上挂一串风铃,你路过,我就能知道。”

      把玩她葱白的手指,赵禾迈问,“那你呢?”
      “我叫李棉,李白的李。是个孤儿。目前还没有家,等这次事情了结了,我就买房,或许,你可以给我推荐一下,哪个城市适合居住?”

      “城市都不好,太吵,车多人也多。”捏李棉白净的指甲,赵禾迈说。
      “那就乡村。”

      “可是你工作怎么办?”她在李棉左手无名指的外侧,发现一点黑色的小痣。
      “我本来就没工作,而且,我什么都能干,一口饭怎么都能吃上。”

      “是饿不死人,但是赚不了大钱。”观察黑痣的形状,赵禾迈觉得像个羽箭。
      “这里也没什么要用到很多钱的地方啊?”
      “是啊,所以你就只能上网买你穿的衣服了,可是那时候估计你就可能买不起了。”

      “这可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李棉赶紧改口,“再说,我以前在饭店后厨干过,天天戴个围裙,给人家择菜洗碗,衣服上也都会沾染上味道。”

      “驯兽女又变成了厨女?”顺着李棉的手指,赵禾迈摸上她手腕上红绸缎的死结。

      “那我不是逗他们的吗?”摸着她的头发,李棉慢悠悠地说道,“不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假没那么重要,当下最重要,不是吗?”

      红缎子上打的死结很松,赵禾迈解开一圈,拿着两半截红绳在手里玩。

      “我也觉得当下最重要。那你为什么这么早就考虑死后的事情?”抓住她乱动的手,将她的短发抚至耳后,完整的露出一整只耳朵,李棉问赵禾迈。

      “这不是有备无患嘛。”
      替她绑好红缎子,赵禾迈站了起来,“差不多了吧,他们都醒了,过去吧。”

      说罢,拍了拍身上的土,朝坐在地上的李棉伸出一只手。
      抓着她的手,李棉站了起来,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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