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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家松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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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围在一起的人群也逐渐散开,青莲见周围都恢复正常,心想这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终于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刚刚愣是被吓出一身冷汗,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走到少年面前,略显拘谨地抬头看向他,小心翼翼地轻声感激道:
“这位公子,谢谢你。”
少年俯身捡起之前掉落在地上的小棉被,掸了掸上面的泥土,看向青莲,察觉到她还有些战战兢兢的,他微微一笑,语气柔和道:
“不用谢,在下最看不得像今天这样不公的事情在眼前发生,就喜欢多管个闲事。”
青莲看着面前容貌俊秀,眉眼间又带着些英气的少年,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意,甚至有些崇拜,他明明看起来年纪不大,处理事情却果断且逻辑清晰,让她羡慕不已,少年对上了青莲那双澄澈明亮的大眼睛,眸子里像有闪闪发光的星辰流转,不禁让他想起林子里那些跟在母鹿身边步履轻俏的幼鹿,单纯灵动又楚楚可怜,看得少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开口道:
“姑娘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就跟我去把刚刚那个孩子的小棉被埋了吧,就当是让无辜的逝者能够安息。”
青莲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表示赞同,于是两人来到距离城门不远处的林子里,少年拔出腰间的佩剑,在松软的土地上挖了个坑,将那破旧的小棉被叠好放在坑里,又重新把土填满,再用脚踩平整,寻来根树枝插在那微微隆起的小土包上,他蹲下身,收敛了脸上那总是挂着的淡淡的笑意,他庄重地对着无名的坟墓低语道:
“无名的冤魂,请摒弃迷茫与彷徨,应天地之呼唤,涤净灵魂,万物皆空,得以安息。”
少年说完又掐诀默念净天地解秽神咒,良久才缓缓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看向青莲,眉眼舒展开来,又恢复了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问道:
“莲姑娘,在下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公子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见青莲面露惊讶之色,便笑了笑,解释道:
“莲姑娘在城门外分发药剂、组织义诊的时候,你就已经向众人介绍过自己了,还有你同行的青竹公子和青萱姑娘。”
“在下姓李,名松烟,木子李,松柏之松,尘烟之烟,原本进了长留山虚静门是需要改名字的,巧的是我这辈的都是‘松’字辈,所以就沿用本名了,不过说来惭愧,在下名字中的松烟本是松木燃烧后形成的灰烬,也是制作墨锭的原料,我爹娘本是希冀着我这块朽木能成为一位名流千古的文人墨客,或是科举寻得一官半职,不巧的是在下年幼时天性过于顽劣,屡次气走教书先生,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他们无奈之下才把我送入长留山,随师父习武修行,磨砺磨砺性子,现如今,在下作为虚静门弟子,正在四处历练,没事儿就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适才在下那些举动没有吓到姑娘吧?”
李松烟说话间还带着明快的笑意,让人感觉非常舒服,就像无半分云翳般纯净的碧空,他难得会像这样自顾自地多说,其实也是见青莲之前战战兢兢的模样,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而青莲听完他那一番话,心想这李公子是位谦虚有趣之人,这般玲珑的心思哪里会是朽木,她情不自禁展露笑颜,觉得不妥又忍不住抬手遮了遮,只露出一双弯弯如月的明眸,嫣然含笑,李松烟不由得乱了心神,他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句巧笑倩兮,美目流盼,或许就是如此吧。
青莲敛起笑意轻舒一口气,将手放在自己胸口,她依旧有些心有余悸地开口道:
“李公子说笑了,你可是帮了个大忙,哪里会吓到我,当时我早已六神无主,若没有公子及时相助,真的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李松烟摆了摆手,那副洒脱随性的样子倒有些像清川师父,让青莲下意识地对他产生一种亲近感和依赖感,她也端正地再次自我介绍:
“李公子也知道,小女名唤青莲,姓青名莲,即是青色的莲花,山里的师父希望我如同池中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故而如此命名,我从小就在堇理山中修行,学习医术,说起来也算是一名医者了,如今应师父嘱托与两位师弟师妹一同四处历练行医。”
“好巧好巧,在下虚静门弟子,算是一介江湖道士,同你们一样,不过在下是被虚静门的师父愣生生踹出山门去历练的,师父说怕我给他气死,所以让我游历五年再回去,说是一天......”李松烟边说着还边举起了右手,单单伸出一个食指来回摆动,他笑呵呵地继续说,“不,是一个时辰也不能少,哈哈哈。”
青莲看了李松烟那副不以为意又风趣的模样,不禁被那狡黠的笑容感染了,忍不住噗嗤一声又跟着笑了起来,李松烟见此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本就是想缓解青莲一直紧绷的情绪,眼见她脸上的表情越发明快,估摸着她心情应该舒缓下来了,他便试探着问道:
“莲姑娘,在下不是很明白,你不会感到心有不甘吗,不会感到愤怒吗?这些日子,你们在城外开设义诊、分发药剂,明明秉着一颗纯净的悬壶济世之心,却最终落得被人利用、诬赖的结局,最重要的是周围那些受过你们恩惠的灾民们,他们甚至不敢站出来为你解围说一句话,反而相信那莫须有的流言蜚语。”
青莲听了只是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依旧柔和,目光也依旧澄澈而坚决,没有动摇,有的只是淡淡的无奈,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才开口道:
“李公子,正如你所说的,既然我有一颗悬壶济世之心,我为何还要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呢?清川师父总是告诉我们要看大局,作为医者,更需要保持一颗仁慈平和之心。我们所做的事情,是为了所有人着想,而不仅仅是广陵城外的这些灾民,根据典籍记述的惯例,这种程度的洪灾之后,若是防护不当必会引起大疫,到时候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我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更多人的福祉,我这次也只是受一些委屈而已,又何来不甘一说呢。”
“而至于你所说的愤怒......”青莲停顿了一下,认真思考片刻,才又继续道,“我好像很少有愤怒的时候,我们山里兄弟姐妹们一直都是和谐相处,几乎没有起过冲突,所以我也不太明白什么是愤怒。”
李松烟闻言微微愣了几秒,看着面前这个未经世事、心思纯净得像清泉的少女,扶额摇了摇头,露出无奈的笑容,说道:
“莲姑娘你啊......在下真不知道是应该说你被身边的环境和人保护得太好了,还是内心太单纯善良了呢,又或者,二者皆有。”
青莲并没有反驳,因为她觉得李松烟说的有道理,堇理山的大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而她自己也确实常常被身边的人说天真得像个孩子,尤其是青兰,甚至在临行前说怕这人间吃了她这种话。青莲点了点头,继续道:
“或许吧,兰姐姐总是说我太单纯,其实,我想的是,我与我那师弟师妹们本就擅长医术,见到被病痛折磨、困惑的人们,没有放着不管的道理,对于我们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可对于那些人,却是救他们于水火,这几个月,我们四处游历救死扶伤,绝大多数的结果终究还是好的,更多的还是真心换真心,像今日那位妇人此番胡搅蛮缠的恶人,算是极少数,更何况我们一行人本就是下山历练,不做不为又怎知是对是错呢。”
“非也非也,”李松烟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神色难得严肃起来,他看着青莲的眼睛,认真道,“莲姑娘,在下只怕这世间肮脏叵测的人心终有一天会将你吞噬,有些人,他们希望看着纯净的人一点一点沉沦堕落,嗤笑着都想要亲手将纯净的灵魂按入泥沼,以此满足他们扭曲而变态的内心。在下游历数载,见过很多的人和事,也曾遇到如你这般拥有着纯净美好的灵魂的人,在下的那位故人亦是如此......他如同黑夜中指引方向的火光,竭尽全力为这充满疾苦的世间带来微弱的光明与希望,可即便是这样善良正直的人,在面对这世间无缘无故的恶意时,却也依旧束手无策,他迷茫彷徨地嘶吼着,直至化作一片死寂,他所做过的好事也随之变成了疑点与伪善,这个人存在的意义仿佛一下子就被否定了。”
李松烟就这样缓缓道出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凄惨故事,那位故人想必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因为青莲能够感受到他平静语气下竭力压抑着的不甘与愤怒,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能让他至今回忆起来都如此愤懑,她不禁为他感到担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的长命锁。
“李公子......”
“姑娘不必担心我,”李松烟摇摇头,露出一丝浅笑,又继续道,“其实行走江湖,像今天这种程度的麻烦也还只算是小事而已,你会遇到更多难以预料的事情,你或许还不清楚,无缘无故的恶意是什么样的,当它足以威胁到性命时,姑娘又该如何应对呢?就比如今天,若我不在这里,或者我没有插手这件事,姑娘打算怎么办?若在下没猜错的话,那时的你已经慌了神,完全失去反驳的能力,难道就要眼巴巴地等你的同伴来解救你吗?你要知道没有人能一直保护你,姑娘现在伶牙俐齿地讲的这些大道理可跟那种人说不通,那妇人明摆着是受人指使,想要趁乱寻找机会陷害栽赃广陵城的知府,你若是不能为自己辩解,便只能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人宰割。”
青莲听了这番话,心里能明白李松烟是为了他好,虽然话语有些咄咄逼人,却正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因为他有心有意,才会这般苦口婆心地劝告她,否则以他那随心所欲的性格,这换做其他人他或许连句话都不会多说一句,她低着头也在反思自己,沉默片刻才抬起头,语气中带着丝歉意回答道:
“对不起......是我想事情太简单,也太懦弱了,遇到事情就手足无措......”
李松烟打断了她的话,继续道:
“莲姑娘无需道歉,你的信念固然是好的,在下此番话的含义也并非是阻止姑娘行医做善事,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知道世间的险恶,能在做事时处处留个心眼,凡事都要在建立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这世间纷纷扰扰,被污蔑赔点钱都是小事,若是有人像今天这样存心想加害于你,陷你于不义,那可就危险了,你们的师父之所以让你们结伴同行就是希望能互相有个照应,他老人家应该很了解姑娘你的性子,太过柔和甚至说是没有丝毫锋芒,以至于遇到紧急情况就先害怕,容易被外在因素打乱节奏,脑子里那些原本合理的推断也便乱做一团,所以,对于这种情况,在下建议姑娘的就是,有话就要敢于说出来,抢占先机为自己辩护。”
“谢谢公子的忠告,青莲铭记在心上了!”
青莲边回答还边乖巧地点点头,目光里满是认真,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李松烟看见青莲这些举动就不禁觉得她有些可爱,像刚入学堂的小学童,懵懵懂懂,即使是对先生的批评也欣然接受,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出声:
“在下刚刚那番话说得有些重了,还希望姑娘能够原谅,一方面是因为在下的那位故人与你有些相似,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在下还真是鲜少遇到像莲姑娘这样心地单纯的妖族,实在是太难得了,就忍不住想要劝告你几句。”
青莲闻言心中一惊,心想李松烟竟然说了妖族,也就是说他已经看出她是妖族了,怎么办,不会像画本子里写的那样被抓起来关进什么锁妖塔吧,怎么办怎么办?
“呃,姑娘莫怕,在下之所以能看得出来你们是妖族,是因为在下所在的虚静门是修道修仙的门派,换而言之,在下是驱魔除妖的道士,当然,我们也不会伤害正常生活的妖族。”
青莲听了倒是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更加疑惑了,心想他怎么知道她刚刚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困惑地眨着双晶莹的大眼睛,问道:
“可是李公子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李松烟听了这话不由得又被她的迟钝逗笑了:
“这个嘛,当然是因为姑娘的表情太明显了,无论是惊讶、疑惑、开心或是不开心都全然写在脸上了,在下想不知道都难啊。”
青莲恍然大悟似地伸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脸,又意识到刚刚了然的表情也过于明显了,顿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心想原来自己的表情在不经意间就会这么明显啊。
“莲姑娘,把这个带在身上吧,在下可不忍心看见你们几人把自己给历练没了。”
李松烟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递给她,上面是手写的红色符箓,青莲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也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这是……道家符咒?”
“嗯,平时就贴身收着就行,里面蕴含着道家的术法,关键时刻可以帮到你们,”李松烟余光瞥见青萱和青竹在往这边走,也便放心了,于是说道:“你的同伴在找你,在下也该上路了,再见啦,缺根筋的妖族姑娘。”
李松烟说完摆摆手,便往南边走了,虽然背着一副剑匣却依旧步履轻盈,优哉游哉,像一个逍遥自在的散仙,青莲静静伫立着,遥望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那抹纯净的玉色最终消失在视野之外。她莫名感觉到心里空落落的,有些不舍,或许是因为他算是除了青兰以外,第一个能够指出她内心深处的软弱与胆小的人?还是因为他那番严厉却又充满关心的话?青莲轻声叹息摇了摇头,把符纸整齐地叠好收在随身的荷包里,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保持住脸上淡淡的微笑,才回过身去与青萱青竹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