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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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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那年,岑酸已经大二,和路迟山开始了交往,哪怕异国路迟山也从未缺席过一次节日,岑酸或许也被打动,没再那么抗拒他。
那年新年,在路迟山的劝导下她总算舍得回去过,女孩愈发美丽,提着东西,身边带着父母最满意的男友,和乐融融,连岑父都撑起身子在医院给自己抿了两口酒,岑酸这几年在伦敦没少喝酒,毕竟那个国家酒算交际的必需项了,她喝的不算少,踉踉跄跄的被路迟山扶上车。
树木模糊,岑酸知道那不是回自己家的路,“路迟山,我要回去。”
“嗯,回我那。”
他知道岑酸说的不是回那,但似乎早习惯了他的独裁,岑酸没再说,拢起毯子躺在副驾上。
十二点钟声响起,岑酸没睡在床上,估计是路迟山怕吵醒她,但车窗怎么可能隔断外面轰鸣的烟花,她还是醒了,习以为常般趿着车上备好的拖鞋走下去。
小片的路灯下,男人身姿挺拔,成熟,年少的懦弱被时间洗刷的干干净净,余下只剩成熟和自信。
“路迟山。”
她发出声音,路迟山捻着烟的指尖一抖,下意识把火星往栏杆上摁,“醒了?”
“抽吧,没事。”
“你不喜欢烟味。”
那根烟被利落扔进垃圾桶,岑酸没再说什么,就只是靠在栏杆,风吹起她的发丝,素颜的她看起来少了几分艳丽,路迟山爱极了她这副清素的模样,看见她越多,他便觉得越放心。
岑酸脸上短暂的温热,她怔了下,“无端亲我做什么。”
“两年后那边的学业结束,还继续读吗?”
“不了吧。”岑酸从旁边塑料袋里又抽出一瓶啤酒,冰的,她灌了口,看着天上的烟花,“得回来了,不是么。”
“那就留在我身边,别去工作了。”
这一年,断断续续他们因为这个吵了许多架,岑酸从不在这件事和他低头,于是冷几天好几天,断断歇歇。
“路迟山。”她问,“一定要在新年吵架么?”
“我不想吵,你可以听话些别去上班,我钱包哪张卡密码都能告诉你,岑酸。”路迟山陈述,“你注定要留在我身边。”
“疯子。”
她眸子瞥开,看向无边的马路,路迟山不恼,他侧身吻上了她的唇,碾磨着,问她,“做疯子就能留在你身边么?”
岑酸轻轻扯唇,也慢慢回应他,那是一个冰凉的吻。
啤酒的水珠持续往外冒着,一滴滴流淌到柏油路面,又不知何时被一只大手夺走,扔甩在地面,撒了满地。
男人的呼吸愈发沉重,最后在夜色里把女人抱进了车,那双大手沾上了啤酒,冰凉湿滑,一步步抚上她的腰间,再往上挪时岑酸抓住了他的手。
“够了。”
她的声音沙哑,眼尾有几分嫣红,像泪又像欲,不管是什么,都让路迟山移不开眼。
“酸酸,想娶你。”
他啄上岑酸漂亮的脖颈,肩膀,还有耳朵,女孩没反抗,由着他。
“路迟山。”
她喊他,路迟山知道为什么,把她抱离自己的怀里,“失态了。”
“没事,我想回去了。”
第二天早晨,岑酸去了医院,父亲卧在床,阳光照了他满脸,见女儿来,乐着,“酸酸。”
“嗯,在呢。”
父女话不多,一个安安静静剥着水果,一个就看着窗外。
“酸酸。”
他又喊她,岑酸放下橘子,手被父亲握住,“路迟山对你好不好。”
“挺好的。”
岑酸知道自己父亲的身体状况,顶上天也只能从阎王那再抢来一年的生命,她不想岑父闭眼最后一秒还在忧心这些事。
“他人挺不错,也有钱,也疼我。”岑酸弯唇,“没什么不好。”
岑父的手指点了点她的手背,“酸酸,我不是问他,我是想问问你。”
“我回…”。
岑父打断她,“我是问你开不开心。”
天边的落日划过云顶,掀开一层帷幕,岑酸说,“我过的挺好的。”
“酸酸,爸爸做错了事,得到了惩罚,失去了家,或许也失去了养育你的能力,但酸酸,别因为我躺在这就愧疚,你就当是爸爸做错事应有的惩罚。”
“……。”
“别因为自己做子女的愧疚就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岑父力气到这了,松开那只握住她的手,“回去吧。”
岑酸没起身,她问,“怎么突然好奇我开心不开心了?”
“之前的你开心,真是开心,每天都活蹦乱跳,恋爱事小,你也不误,马瑜楼,季谈玉,路迟山,无论哪个都有你妈妈插手的痕迹,我知道你妈妈是为了讨好我做那些,可归根究底还是我的不是,酸酸,那天你躲在医院哭,我看见了,你是我的孩子,我也难过。”
“我陪不了你一辈子,现在每天都躺在这更别说拥抱下你,那时候你孤零零就蜷在走廊哭,那一刹那。”岑父声音沉厚,有着不可言说的情绪,“那一刹那我也在想,要是你身边能有谁就好了,要是有谁能让你开心些就好了,岑酸,爸爸生你下来是想把你当公主,有钱,无忧,以后找个能让你轻松的人过一辈子。”
“可是爸爸。”岑酸觉得自己胸腔被狠狠挤压呼不出一口生气,她说,“我生下来不是为了当公主,我想当岑酸自己,哪怕没那么轻松,没那么快乐。”
岑父张了张口,终究没说出什么。
“爸爸”,岑酸继续说着,“如果我还是公主,有路迟山疼我,让我轻松一辈子,那为什么,我还是在为自己不能做岑酸这件事感到难过。”
她说完,却像再也支撑不住般当着父亲面哭了起来,情绪来的突然,她的手怎么也擦拭不完那些泪水,一滴滴尽数落在蓝色床罩。
爸爸以为她因为没能做一辈子公主难过,可是他错了,她是因为自己没办法做自己难过。
伦敦的天气鲜明,冬天很冷,一定下雪,秋天凄凉,满路枫叶,岑酸见过太多风景,那些她都一个人,她也经历过太多夜班,被人抢,被人拽,也经历过深夜想起季谈玉却无人说的孤单,这么多她都没哭,对这个狗屁一样的生活都没服。
但和路迟山接吻时,她哭了,是眼尾一滴没落下的泪,怀着她所有的不甘和倔强。
夜色阑珊,岑酸回了家,岑母没做饭,躺在沙发,像先前一般吃着昂贵的水果看着无声综艺。
岑酸拿起遥控,“妈妈,有点声音,这个家太安静了。”
岑母恼她,“别动,吵吵嚷嚷的,我就看下这些人的脸,要什么声音。”
岑酸想开口再劝遥控器就被母亲起身拿走,保姆走来,还是之前那个,“太太,饭我做好了,您慢吃。”
岑酸额头一抽,“妈妈,你为什么还是一定要请保姆,还有,那些吃的,都还没到季节是不是又是路迟山给的?”
“他都是我女婿了,女婿孝顺妈,这有什么。”岑母站起来,脚底是绒软的地毯,“酸酸,妈妈这辈子就想轻松点,半截入土的人了,让让妈。”
她的身影婀娜,有岁月的痕迹,却依旧美丽,岑酸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妈,你靠着爸爸过了半辈子,还要靠路迟山么?”
“胡说,他是我女婿,要靠也是你靠他,我就是那个沾光的。”
“打你生下来,我就知道你是个美人胚子,你妈妈呀,注定是要轻松一辈子的命。”
岑母笑容满面,阴云散尽。
“爸爸还在医院。”岑酸知道这是盆可以浇灭她的冷水,她紧捏着筷子,一字一句,“你是不是除了你自己谁也不在乎。”
餐桌一时静下来,岑母嘴角的弧度彻底被抹平,“我又不是医生,你高中我哪天没在顾他,反正都要死的人了,你早点让他看见你结婚比什么都强。”
“路迟山是个好男人,妈妈把你捧那么高,不是为了让你低头看马瑜楼,季谈玉那些人,岑酸,你给我好好仰头走。”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不属于默认的,是岑酸专门设置的,她知道是谁,接起来。
“做什么。”
“家里怎么没看到你。”
岑酸抿唇,“那不是我的家。”
“可你该待在这,岑酸,不管你在哪,马上回来。”
岑母似乎也知道了是谁,她张口也想插话却被岑酸打断。
“路迟山,你是以后都打算那么掌控我吗?”
“怎么能叫掌控?!”岑母呵斥,“那是关心你。”
而后,她把脸凑到那片冰凉的屏幕,语气亲和,“迟山,别在意,酸酸胡说的,她在我这呢,马上我就让她回家。”
话音刚落,岑酸就摁下了挂断键,碗里在通话期间就被母亲叠满了菜,没什么很大的油荤,岑母怕胖,满桌素菜。
“快吃,吃完回去了。”
岑酸迟迟不动筷,岑母急得有些失声,“你到时候把路迟山惹生气我看你怎么办。”
“我不想回去,没结婚,我的家就不在那。”
“那在哪?!岑酸那你告诉我你要的家在哪??!!”
“当时你爸爸做生意失败,是我低三下四去求他,我承认我也去找了季谈玉,但分手他也是同意的,我也答应了他的条件,岑酸。”岑母捂起面,泪水顺着下巴滴落,“什么事别只怪我,那些人都不够爱你,你不知道,妈妈知道,所以我能让你碰见路迟山,因为妈妈爱你。”
“妈妈。”岑酸低眼看着满碗素菜,“你也不知道。”
岑母冲到她面前,像搬家那天一样,捏住了她的肩膀,几近嘶吼,“你是不是就想我痛苦,就想我不舒服,是不是啊!”
她们目光对视,僵持了很久,岑母卸下手,抹干了泪水。
“我给你拿管护手霜,女孩子家家手糙像什么话。”
岑母转身回房,再出来时,客厅漆黑一片,人也早走不见,余下的只有凉透没动过的饭菜。
她的孩子在那片黑夜里走的悄无声息。